<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国庆假期第三天上午八点二十分,初秋的晨光裹着几分微凉,像细软的绒毛轻轻落在肩头。我牵着刚满十一岁、读六年级的嘟嘟,从文怡花园小区出门,陪他数着台阶下楼,一同坐上往莘庄方向的5号线。到莘庄站换乘1号线往富锦路方向,列车摇摇晃晃二十多分钟,在新闸路站停稳。</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跟着人流走了两分钟,刚踏出1号出口的闸门,嘟嘟就攥紧我的手轻轻晃了晃,声音里满是期待:“爷爷,四行仓库是不是真的有好多弹孔呀?”顺着出口往外走,过了一座横跨苏州河的桥,沿着绿树成荫的河堤往南慢行。不过十分钟,那座灰砖垒砌的建筑便撞入视野——路口蓝底白字的指示牌上,“四行仓库抗战纪念馆”几个字在晨光里格外清晰,像在无声招手,等着我们赴一场与1937年那段历史的约定。</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走到纪念馆外的广场,最先攥住人心的是那面弹痕墙。砖石上8个深浅不一的炮弹孔、420余个密密麻麻的枪弹孔,像无数双凝视过往的眼睛,连风掠过墙缝时,都像带着炮火灼烧后的沉郁。嘟嘟原本还蹦跳着追落在地上的银杏叶,此刻却猛地停住脚,脑袋微微仰着,指尖轻轻碰了碰墙面上修复过的痕迹,之前挂在脸上的笑意慢慢淡了,眉头也轻轻皱了起来。广场旁“晋元路”的路牌立在晨光里,我拉着他的手拂过路牌边缘,轻声说:“这条路,是为了记着谢晋元团长呀。”</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走进馆内,1楼到2楼的展厅里满是寻着历史来的人:白发老人牵着孙辈,指着老照片的手指有些发颤;年轻父母把孩子架在肩头,把展柜里的旧步枪讲成“英雄的武器”;穿校服的学生们围着史料展台,笔记本上的字迹写得又快又用力。不同的乡音在展厅里缠在一起,都绕着同一个沉甸甸的主题——记着淞沪会战里的那些牺牲与抗争。嘟嘟被展柜里的旧军号吸引,凑过去看时,正好碰到一位老兵爷爷也在看,老兵爷爷指着军号说:“当年吹号的战士,就是靠这个声音,给阵地上的弟兄们鼓劲。”嘟嘟点点头,小声跟我说:“爷爷,这个号声肯定比我们学校的上课铃有力量。”</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转过展角,“致敬与嘉奖”展区的玻璃柜里,一叠泛黄的电报整齐地码着,有的纸边都卷了毛,有的上面还留着水渍。我拉着嘟嘟逐一看:有苏联友人发来的贺电,字里行间满是对中国士兵的敬佩;有当时国民政府的嘉奖电,“固守四行,捍卫国格”几个字印得格外深;最热闹的是毛主席评价“八百壮士”的摘录展牌前,围了好几位参观者,“英勇抗战、为国捐躯的民族革命典型”这句话,被大家的目光反复摩挲。嘟嘟指着电报上的字迹问:“爷爷,全世界都知道他们很勇敢对不对?”我蹲下来,跟他平视:“对,他们守在这里,不仅打退了敌人,更让全世界看到,中国人不会认输。”</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我指着墙上谢晋元团长的照片,慢慢跟嘟嘟讲:“1937年8月13日,淞沪会战打响了,咱们中国军队先后派了约70万人,在上海跟日军拼命。打了三个月,我们牺牲了29万多人,消灭了日军将近5万人,却把日军‘三个月灭亡中国’的大话给打破了。到了10月,战场形势越来越难,谢晋元团长带着423个士兵——对外说有800人,是为了让敌人害怕——守进了四行仓库,这栋六层的楼,成了苏州河北岸最后一座‘中国堡垒’。”我指着展柜里的手榴弹模型,“日军的坦克开过来,咱们的战士就腰上绑着手榴弹往下跳;仓库顶上插着青天白日满地红旗(国旗),飞机炸烂了,就再升一面新的。他们不是在守仓库,是在给咱们中国人‘打气’——你想啊,当时上海滩好多地方都飘了降旗,可这里的红旗还在飘,老百姓隔着苏州河喊‘中国万岁’,外国记者的镜头对着阵地拍,这场仗,咱们得让全世界看见。”嘟嘟的眼睛睁得圆圆的,手指轻轻碰了碰照片里谢晋元的军装,小声问:“他们打仗的时候,会不会怕呀?”</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我拉着他走到另一处展柜前,玻璃柜里摆着几封叠得整齐的信纸,纸色黄得像秋天的枯叶,那是“八百壮士”战前写的298封遗书。有的字迹工工整整,写着“誓与仓库共存亡,家人要以国为重”;有的笔画歪歪扭扭,却透着一股狠劲,“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能保家卫国,死了也值”。旁边的展台上,一把卷了刃的刺刀躺在红丝绒上,展签上的字刺得人眼睛发疼:“1937年10月28日,战士陈树生身捆手榴弹,从五楼跳进敌群,跟20多个日军同归于尽。他汗衫上写着‘舍生取义,儿所愿也’,那时候他才21岁。”嘟嘟盯着刺刀看了好久,手紧紧攥住我的衣角,声音里带着点委屈:“爷爷,日本鬼子为啥要打我们呀?他们在家好好过日子不行吗?还要杀老百姓、抢东西,太坏了!”</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我把他往身边拉了拉,指着展柜里一张泛黄的“日军侵华战略地图”,尽量用他能听懂的话讲:“那时候日本是个小岛,土地少、资源也少,可他们想变强大,就想着抢别人的东西。咱们中国当时太弱了——清朝的时候打了败仗,赔了好多钱,后来又老打仗,没人能安安心心建工厂、造武器,就成了他们欺负的目标。他们想把咱们的东北、华北都占了,把煤矿、铁矿运回去造枪炮,再让中国人给他们当牛做马,永远听他们的话。”嘟嘟皱着眉,使劲摇头:“那也不能随便杀人啊!刘叔叔还想给大家做糖人,李叔叔还没给乡亲们对账呢……”我摸了摸他的头,心里酸酸的:“是啊,侵略者哪会讲道理?所以才要有人站出来反抗,不然咱们早就没家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展厅深处的黑白影像在循环播放,嘟嘟拉着我的手凑过去。画面里,1937年10月26日的四行仓库,谢晋元带着士兵们用面粉袋加固墙体,医护兵在弹雨中爬着救伤员;苏州河对岸的上海市民,举着小旗子往阵地这边喊,女童子军杨惠敏冒着枪林弹雨,把一面青天白日满地红旗送进了仓库。当那面旗在仓库楼顶升起来的时候,影像里突然传来整齐的歌声——是《松花江上》!没有哀哀戚戚的调子,反而带着一股憋在心里的劲,“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的歌词刚起,苏州河南岸的民众就跟着唱,越唱越响,像无数双手攥成了拳头,歌声穿透硝烟,跟阵地上的枪炮声撞在一起,成了那个灰暗日子里最硬气的声音。嘟嘟也跟着轻轻哼,小身子不自觉地挺直了。</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十四岁的女孩, 在枪林弹雨之下泅度苏州河, 将青天白日满地红旗(国旗)送到四行仓库的守军手中, 鼓舞了艰苦作战中士兵士气。 十四岁的女孩的心胸气度胆量智慧, 居然是如此壮大。 这是反映出那时代人的特色, 这上海女孩名叫杨慧敏, 1992年在台湾去世。</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爷爷,他们为啥非要守在这里呀?”嘟嘟突然问。我指着影像里四行仓库的位置,告诉他:“这里当时是上海唯一还在中国人手里的阵地。他们守了四天四夜,不只是为了打退日军,更是为了让全世界看到,中国人会抗战到底。日军说‘三天占上海’,结果在上海耗了三个月;到了四行仓库,他们调了飞机、坦克、好多士兵,愣是没啃下这栋楼。‘八百壮士’用命证明,日军不是‘不可战胜’的。有个英国记者写:‘中国士兵像钉子,钉在日军冲锋的路上。’这场仗就打在租界旁边,侵略者的枪炮越猛,咱们的士兵越硬气,世界就越清楚:中国的抵抗,不是装样子。”话音刚落,影像里出现“宁死不做亡国奴”的标语,嘟嘟下意识地攥紧了我的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最让人心里发沉的是“英烈名录”展室。整面墙磨得锃亮,上面用金色的字刻着“八百壮士”里牺牲将士的名字:陈树生、刘宏生、李锦堂……每个名字旁都摆着小展牌和实物复刻,让那些远走的故事有了温度。走到“刘宏生”的名字前,展台上一尊褪色的粗瓷碗特别显眼,碗沿还缺了个小口。“这位刘宏生叔叔,参军前是河北农村的货郎,走街串巷卖糖人养家。”我指着展牌跟嘟嘟说,“他带着这只吃饭的碗来上海,每天打仗间隙,就用碗给战友分压缩饼干,还总说‘等打赢了,我给你们做最甜的糖人’。10月27日傍晚,日军的燃烧弹炸穿了仓库二楼,他抱着水瓢冲进去救火,结果被塌下来的横梁砸中,最后手里还攥着这只碗。”嘟嘟盯着瓷碗,小声说:“他还没来得及给大家做糖人呢……”</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参观完的时候,我们走到出口的留言区,实木桌上摊着厚厚的留言本,每页都写满了滚烫的字。我拿起笔,在空白页上认真写:“一屋守山河,热血映千秋。”末了,一笔一划签上自己的名字,又添上当天的日期。嘟嘟凑在旁边看,也拿起铅笔,在旁边画了一颗小小的五角星,还在星旁边写了“送给英雄”,字迹歪歪扭扭的,却特别认真。</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我蹲下来,跟他平视,慢慢说:“你能这么想,爷爷特别高兴。咱们记历史,不是要恨日本人,是要记住‘弱小就要挨打’——你看现在咱们国家有高铁、有大飞机,没人敢随便欺负,就是因为咱们变强了。对你来说,每天好好上学,把数学题算对、把英语单词背会,将来不管是当医生、当工程师,还是像你喜欢的那样当科学家,都是在帮国家变强大。等你长大了,能保护自己、保护家人,还能为国家做点事,英雄们在天上看着,也会觉得欣慰。”嘟嘟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问:“那我现在好好写作业,也是为国家做贡献吗?”我笑着点头:“当然算!每个人把自己的事做好,国家就会越来越好。”</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这趟参观早不是“看一处旧址”那么简单。历史从来不是课本上冰冷的数字,是谢晋元团长照片里坚毅的眼神,是战士们遗书上泛黄的字迹,是英烈名录墙上带着瓷碗与账本温度的名字,是弹孔墙上永远抹不去的痕迹。当嘟嘟的指尖触到这些真实的东西,当他带着孩子气的委屈问“为啥要打仗”,带着懵懂的认真问“我能做什么”,那份刻在民族血脉里的家国情怀,就悄悄在他心里发了芽。</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离开的时候,嘟嘟还不时回头望那面弹孔墙。我知道,这段记忆会像一颗种子,在他长大的路上慢慢长。他会记得,14年抗日战争里,3500多万同胞伤亡,今天的和平是无数人用命换来的;淞沪会战的70万将士、四行仓库的“八百壮士”,只是这宏大牺牲里的一笔。而我们记着这些,从来不是为了延续仇恨,是为了带着英雄们的信念,让自己变强、让国家更强——这才是对历史最好的敬畏,对英雄最好的纪念。后来谢晋元被叛徒刺杀,“八百壮士”被软禁在“孤军营”,可他们的故事没断:重庆街头有人唱“八百壮士歌”,延安开会时说要“学四行精神”,连敌后根据地都印着他们的传单。四天的战斗,成了抗战的“精神锚点”——有人动摇时,想想那些抱着炸药包喊“弟兄们,来世再见”的士兵;有人想妥协时,想想谢晋元“魂可以走,国旗不能倒”的狠劲。记着这四天,是怕忘了“人可以输,但不能跪”。四行仓库没守多久,可“八百壮士”守住了中国人的尊严。</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