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旅程

陈伯适

毫无征兆地，几十年过去后的昨夜，忽然梦见外公，手里握着那个锡酒壶，时不时抿一口米酒……外公走时七十多岁，那时我正读高中。母亲说，外公去世前夜，一边烧火，一边就着灶火温酒。酒香氤氲中，他惬意地小酌，喝完酒后，舒舒服服睡下。翌日清晨，外婆照例唤他起床磨豆腐，连唤数声不见应答。伸手一探，外公安详地去了。常听人说：“猝死是人生最大的福报。” 能在睡梦中离去，我想外公是幸福的。只是留给外婆和我们的，是无尽的悲伤。记得母亲哽咽着说：“哪怕让我们照顾一天，哪怕留下一句话，也是个念想啊……” 梦醒时，凌晨两点。今日是母亲九十三岁冥寿。也许是外公心里一直惦记我的母亲，特意入梦提醒我别忘了母亲的生辰。母恩难忘，我又何曾忘记过饱经苦难的母亲？在我的文字里，写过很多怀念她的文章。其实何止我，姐姐们又何尝不是？去年三姐写过一首《忆母亲》的散文诗，文中写道： 母亲挖红薯的时候，生下了我，红薯作为主食的年代米饭显得珍贵，有时一小团净米饭，白白地夹在干红薯米饭中，那是我的福利。 有年九月的某天，一块小小的瘦肉，被母亲细心煨得香喷喷，没有蛋糕与音乐的生日，浓浓的幸福和喜悦，溢满青山绿水间。 长大以后曾远离故土，带着母亲长长的思念，我看到母亲斜倚门前送我的身影，一年比一年瘦弱。 “母亲别走，和我回家”，母亲依然走了。昨晚梦境，依然眼前。母亲，天堂可好于人间？ 是否记得？二十四年前的冬天，受尽苦难的母亲，一病而走。留下您心爱的子女，泪水可撑船。 此后，一年又一年。我们的心与身，浸透泪与汗的，苦与咸。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我一定不会让母亲生一回气，有母亲的日子只有两个字—“幸福”。 读着这些文字，在这寂静的深夜里，忧伤慢慢填满心房。我在忧伤里沉醉，在忧伤里思索，在忧伤里触摸另一种真实。望着渐渐老去的时光，才恍然明白：在追随光阴的脚步里，那些曾经拥有的，我们珍惜的实在太少。每当忆起，心便一阵阵冷痛。 宋朝范成大有句诗：“快宇宙之清宽，怅百年之逼仄。” 天地宇宙是何等的开阔，而短短的人生却是多么逼仄难行啊!真是道尽了其中的滋味。对于年过半百的人而言，人生最磨人的况味，莫过于“无奈”二字。这种感觉如万蚁噬心，挥之不去；又像置身狭窄的三角胡同，越往前，道路越窄，两壁压迫愈甚。 从呱呱坠地来到人世间，躺在母亲怀里，靠在父亲肩上，渐渐长大。父亲牵我走进小学的情景犹在眼前，转瞬却已走过弱冠之年、而立之年、不惑之年，直至如今两鬓斑白的知命年华。伴着生命的律动、世事的变迁、命运的无常、生活的无奈与人生的坎坷，生命就这样循环往复，不舍昼夜地流逝着。 人生就是一次旅行，一开始就面临着去哪里，如何抵达的困惑与使命。人生之旅总会面对很多的选择，在哪求学、去何处工作、与谁携手……如何老去？不如意时，都会有“如果当初……”的惆怅。其实在人生的长路上总会遇到分歧的一点,总会走至十字路口,无论选择了哪一方向，总是会有一个方向与之相背，使人后悔。哪怕此刻置身的这条路上，和风丽日、满眼苍翠，也总觉得，当初若是选择了另一个方向，必然会更加的阳光明媚，更加的鸟语花香。 时光荏苒，总是匆匆的来，又匆匆的去，还没来得及细细思量、细细品味就已擦肩而过，离愁别绪、纷纷扰扰涌上心头，痛着、悔着、爱着。年少时仿佛是在荆棘密布的的深山里乱撞，跌跌撞撞间使尽浑身力气寻找走出丛林的路口。这些路口有窄有宽，通往路口的道路也是有难有易，所以这一段让人倍受折磨而又充满憧憬。等到冲出了深山，已有了些许沧桑，猛然间，来到一座相对宽阔的城市，让人眼界大开，冲进了这座城市仿佛摆脱了羁绊，一路狂奔……。激情过后，极目远眺，城市尽头隐约是更加高大的群山。 朝花夕拾，月圆月缺，生命的旅途一程又一程，得到了，失去了;喜悦了，悲伤了；拿起了，放弃了。一生一世中有太多太多的酸甜苦辣。在这旅途中，这一切你不得不去面对，挥之不去，驱之不散，撵之不走。 一觉醒来是一天，一觉醒不来如我外公般那就是一生，生与死的界限竟是如此薄脆,如晨雾，亦如蝉翼。时光如水，静默流深，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蓦然回首，发现一年又一年，收获了年龄，流逝了岁月。 每一个开始，都有一个结尾。人生却是一个从没有到没有的过程，我们孤零零地来到这个世界，最终都会孤零零地离去。中间到底留下了多少的回忆? 有多少人，一生简单? 有多少人，一生复杂? 生活的禅法，在于客观冷静去面对和化解生命中的各种问题，让生命充满化解苦闷的勇气、化解浮躁的诚实，能够让生活变得更自然而然，回归生命的本真，从而找到人生真谛的答案。幸福从来都不是一个结局，它是一颗善于理解和敢于宽恕的内心，它让生命有更多的鲜活。生命因留白而变得更加丰富，在生命历程中，总有一些遗憾，因为无能为力，要学会释怀；总有一些起起落落，因为无法改变，要学会随缘。用善意的形式去诠释世界，就会发现别样的人生境界。 往事随风，逝者不可追，那些再刻骨、再铭心、再留恋的时光，都已成为回忆。无论是悲是喜，用一颗坦荡的心去面对今天，用坦然抚平内心那份不安的悸动，沉心静气，淡定从容，去不断地突破，去不停地完善，去温暖那份感知。把失与得，错与对，悲与欢充分的剥离。 东野圭吾在《宿命》中写道：“生命的全部偶然，其实都是命中注定，是为宿命。” 起初，这句话并没有多少感触，然而随着生活的反复磨砺，我逐渐领悟到，人为何而来，又为何而去，我们这一生所邂逅的每一个人、每一件事、每一处风景，都是命运的精心安排，绝非简单的偶然。无论是身处顺境、喜乐无忧，还是身陷沟渠、愁肠百结，这些经历都是我们生命中不可或缺的篇章，这一切都是我们人生旅程中注定要经历的风景。 天亮了，这一夜，漫长而又短暂！ 谨以此篇纪念母亲九十三岁冥寿！ 2025年农历8月1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