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每个人的童年,都是一副独特的画卷。而我的童年则交织着生活的艰辛与纯真的愉悦。在那个物质匮乏却充满温情的年代,父母虽无力为我们提供丰富的娱乐条件,却也让我在简单的生活中收获了最纯粹的快乐。堆雪人、创拐、捉迷藏固然有趣,但最令我难忘的,是那些挎粪箕子拾粪的童年时光。</b></p><p class="ql-block"><b>每天夜里鸡叫头遍,我就顶着满天的繁星出门,快天亮时,背着晨光回家,沉甸甸的一粪箕子粪是我艰辛的收获。粪箕里每一块粪便都承载着我童年的汗水与欢笑,记录着一个农家孩子最朴实的成长轨迹。田间地头,我们几个小粪友追逐嬉戏的身影,为了一溜新鲜马粪你争我抢的欢声笑语,还有偶尔因为没抢到粪时撅起的小嘴,都化作记忆中最珍贵的画面。这些看似粗粝却充满生趣的童年片段,如今想来,竟是那样温暖而动人,成为永远无法复制的纯真印记。</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狗嘴夺食</b></p> <p class="ql-block"><b>六七十年代的农村,田野里一望无际的庄稼泛着青翠的绿意,生机盎然。那时的农作物还没被化肥、农药侵染,虫害防治也极为原始,刚刚吐胡儿的棒子,一旦生了虫子,就会用砖头碾成的粉末撒在棒子上驱虫。施肥则全靠粪便和人工沤制发酵而成的有机肥料,天然而质朴。</b></p><p class="ql-block"><b>生产队里的大量土地,家里的菜园子,都需要大量的有机肥料来支撑,所以村里就出现了一支庞大的拾粪队伍,我就是这支队伍里年龄最小的的一员。这支队伍的人数竟远远超过了村里大牲畜的总数,竞争十分激烈。拾粪不仅辛苦,更是一场智慧与耐力的较量,若不动脑筋,就难以在这场无声的竞争中有所收获。</b></p><p class="ql-block"><b>在父亲们眼里,有机肥也有高低贵贱之分,人粪、狗屎、猪圈里沤熟的粪便是上等肥料,肥力足、养地好,而驴、马、牛的粪便则被视为次等,价值略逊一筹。因此,我的拾粪目标始终明确,首选人粪与狗屎,其次才是大牲畜的粪便。</b></p><p class="ql-block"><b>谁家的狗何时出门遛弯、在哪片墙角旮旯、柴火堆拉屎,哪条小路常有人趁夜解手,哪家孩子习惯饭后到院外拉屎。这些细节我都了如指掌,仿佛一张无形的地图早已深深刻在我的脑海里。</b></p><p class="ql-block"><b>离我家不远的东街大坑旁,有一块空地,是陈家两个年幼孩子每日午饭后固定方便的地方。他们年纪还小,对家中用几根木棍搭成的茅缸眼儿心生畏惧,生怕一脚踩空跌入坑中,于是干脆跑到坑边这块空地解决。别看孩子小,那两坨粑粑却毫不含糊,个头几乎不输成人。我自然不会放过这肥源重地,每天准时前去收货。</b></p><p class="ql-block"><b>若恰逢孩子正在方便,我便默默站在一旁等候,手中紧握粪叉,目光专注。而此时,陈家那只像瘦猴儿一样的黄狗也早已蹲守多时,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孩子的屁股,神情专注得近乎虔诚。只要孩子一起身,它便如离弦之箭般冲上前去,企图第一时间享用那冒着热气的粑粑。我岂能容忍!立刻挥舞着粪叉,大声呵斥,将它驱赶开来。最终,那坨热腾腾的“宝贝”稳稳落入我的粪箕之中。</b></p><p class="ql-block"><b>狗每每落败,心中充满了失落与不甘。它常常默默跟在我身后,走一段路才停下,蹲在路边,望着我远去的背影,久久不肯离去。那双充满委屈的眼睛,总让我心头一颤,仿佛看到了我自己饿得在家翻箱倒柜、四处寻找吃的情景。然而,生存的本能压倒了怜悯,我并未因此收手。有时我去晚了,遇上它正低头吃着粑粑,我也毫不客气地冲上前去将其赶走,哪怕只剩下一小块沾满泥土的粪底,我也会连土带屎一并铲进粪箕子里。</b></p><p class="ql-block"><b>久而久之,那只狗恨上了我。每当我在大街上遇到它,它就对我龇牙咧嘴,狂吠不止,吓得我拔腿就跑。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它竟也学会了新的战术,若见孩子正在方便,它不再傻等,而是前腿微弓,毛发竖立,龇着尖牙,摆出一副誓死守护的姿态,仿佛在警告我,此地不容侵犯!尽管我心里发怵,但终究还是鼓起勇气上前驱赶。粪便依旧归我所有。</b></p><p class="ql-block"><b>直到有一天,我把这事讲给父亲听。父亲听后神色凝重,语重心长地对我说:“孩子,你陈叔一家是人多劳少,生活困难,哪有剩余的饭给狗吃?那孩子的屎就是狗唯一的口粮。你去狗嘴里夺食,总有一天,你会把给逼急了跟你拼命。多危险啊!”父亲的话,让我猛然醒悟。从那以后,我主动放弃了那两坨肥源。有时我从那里经过,还会专门去看那狗吃屎的样子,那场面让我感动,两个孩子拉完粑粑,并没有马上站起来,而是撅着屁股等着。这时,那狗也并没有急着去吃粑粑,而是摇着尾巴,去给俩孩子舔屁眼儿,舔完屁眼儿,才去吃粑粑,俩孩子一会儿摸摸狗头,一会拽拽狗尾巴。好温馨的场面。面对这一切,我很惭愧,我故意的咳嗽了一声,令人动容的是,那只狗仿佛通晓人性,抬头摇着尾巴,亲昵地凑上前来,用头蹭我的裤脚,眼神里满是感激与亲近。</b></p><p class="ql-block"><b>那时候我并不明白,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生存的法则虽残酷,但人心与狗性之间,竟也能生出如此微妙而温暖的默契。</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一个敬礼的代价</b></p> <p class="ql-block"><b>我的学校格外简陋,大队部与学校都在一个院里,院子里有四间低矮瓦房是我们的教室。每个年级的算数、语文、唱歌全由一个老师包揽教学。我上小学二年级时就光荣地加入了少先队,当那条鲜艳的红领巾第一次系在脖子上时,心头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自豪感,足足让我美了好些日子。到了三年级,我当上了少先队小队长,肩上多了一份责任,心里也多了几分荣耀。大姐特意为我缝制了一个白地儿一道红杠的臂章,针脚细密,颜色鲜亮,我把它端端正正地戴在左臂上,仿佛真的成了个“小领导”。那时,老师的每一句话都是圣旨,必须不折不扣地执行。</b></p><p class="ql-block"><b>老师曾多次强调,每一位少先队员都必须讲文明、懂礼貌,无论课间还是放学在校外,只要见到老师,就必须立正敬礼。作为小队长,我自然要以身作则,带头践行。可内心深处却总有一丝忐忑,生怕在校外遇见老师,不好意思给老师敬礼。</b></p><p class="ql-block"><b>可偏偏是怕啥来啥。那是一个炎热的下午,我放学回家,匆匆放下书包,背起粪箕子,兴致勃勃地出门拾粪。走到东大街时,我远远望见路边赫然摆着一溜新鲜的马粪,心头顿时一喜,快步向那溜马粪跑去,我手提粪箕子,刚要用粪叉子往粪箕子里划拉马粪。忽然迎面走来了吴老师,我心头一紧,立刻扔下粪叉子,挺直腰板,双脚并拢,郑重其事地敬了个标准的少先队礼,响亮地喊道:“吴老师好!”吴老师愣了一下,随即笑着点头回应:“好好好!快去拾粪吧!”目送她走远,我松了口气。回过神儿来准备继续拾粪,可低头一看,那溜马粪竟已不翼而飞了。是谁的手这么快,两分钟的功夫就把一溜马粪给收走了。只见一位须发花白的老头儿站在原地,正眯着眼睛冲我坏笑,原来是他收走了原本属于我的那溜马粪。我真想上前去揍他一顿,可去了挨揍的肯定是我。</b></p><p class="ql-block"><b>那一刻,我呆立原地,心仿佛被狠狠揪了一下。我难过极了,心里翻来覆去地嘀咕,这敬礼的代价也太大了,一个敬礼,竟换来一溜马粪的蒸发。可在一天的少先队活动日时,吴老师却因为一个敬礼表扬了我,那时,我又觉得,一个敬礼失去了一溜马粪,又非常值得。多年后回想起来这件事儿,虽觉滑稽可笑,但那纯真年代的认真与执着,却如阳光下的红领巾,依旧在记忆深处熠熠生辉。</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粪娃的成仙梦</b></p> <p class="ql-block"><b>小时候,村子里没有文化娱乐场所,唯一的热闹去处就是生产队的热炕头儿,生产队有的是烂柴火,到夜晚,饲养员都要把那大炕烧的烫屁眼儿热,挨灶眼儿最近的炕席被烧成了黑褐色,散发着一股浓浓的焦土气息。每到夜晚,便挤满了前来蹭热的村民。大人们围坐在一起,坐在烫屁股的炕上,谈天论地讲故事。我和三个要好的小粪友,常常结伴而行,悄悄钻进大人堆里,蹲在炕角,竖起耳朵,如饥似渴地听着那些神秘而离奇的故事。</b></p><p class="ql-block"><b>听来听去,最多的是关于穷人、善人因缘际会,得到仙人点化,得道成仙了;穷汉无意中吸了狐狸炼出的丹,便腾云驾雾、周游世界了;孤苦的光棍儿家中墙上那幅美人画,夜里竟悄然下来,为他洗衣做饭,最后结为夫妻,过上神仙般的日子了等等。这些故事虽荒诞不经,却饱含着那个年代人们对美好生活的深切向往。在物质匮乏、生活艰辛的岁月里,他们无力改变命运,便只能寄希望于冥冥之中的神迹,幻想有朝一日得道成仙,过上神仙般的好日子。</b></p><p class="ql-block"><b>这些口耳相传的传说,如春风化雨,悄然浸润着我们幼小的心灵。成仙得道,竟成了我们这些粪娃们心中最甜美的梦。</b></p><p class="ql-block"><b>村西头与牛家岭大队交界处,有一条深不见底的老缝沟。沟宽数十丈,那里曾是八路军埋葬地主叛乱武装“红眼儿队”的地方。那里常年幽暗阴森,冬日里更是雾气缭绕,白茫茫一片,仿佛通往另一个世界。寒风掠过,呜呜作响,令人毛骨悚然。村里人从不敢轻易靠近,都说那沟里常有狐狸出没,甚至有人亲眼见过两只火红的狐狸在沟里吐纳炼丹,两团 火球在它们口中来回滚动,那便是传说中的狐丹,凡人若能吸入腹中,便可立地成仙。</b></p> <p class="ql-block"><b>说着无心,听者有意,我们几个小粪友早已暗中盘算着要去老缝沟吸食狐丹的事。那是一个星期天的清晨,天光微亮,霜雪未消,我们四人背着粪箕子如约在村外集合,踩着半尺厚的积雪,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神秘的老缝沟走去。</b></p><p class="ql-block"><b>此时的老缝沟,好像一个与世隔绝的奇异世界。寒冬凛冽,大地冰封,可那沟底却热气腾腾,白雾如纱,袅袅升腾,直入云霄,与天边的流云交融成一片朦胧幻境。阳光斜照,穿透雾气,竟折射出点点黄紫交织的光晕,如梦似幻,在空中轻轻飘舞。我们顿时惊喜万分,心跳加速,笃定那是狐狸在深沟里炼制仙丹的奇景!</b></p><p class="ql-block"><b>我们迫不及待地放下粪箕子,屏息凝神,双手合十,仰面朝天,张大嘴巴,贪婪地呼吸着那带着暖意的雾气,仿佛每一口都能吸纳天地灵气。心中幻想连连,一旦吸进狐丹,便可羽化登仙,腾云驾雾,周游四海,从此再不必弯腰拾粪、攀山捡柴,也不用坐在昏暗的教室里背诵枯燥的课文。家中的大人也不用再顶风冒雪下地干活儿,想要什么就有什么,过上神仙般逍遥自在、衣食无忧的美日子。那一刻,我们只觉得头脑发胀,全身轻浮,仿佛灵魂已脱离躯壳,正缓缓升腾,直冲云霄。莫非,我们真的吸进了狐丹?真的要成仙了?这梦寐以求的仙境,竟真的降临了吗?我们几个同时都在这样问着自己。</b></p><p class="ql-block"><b>就在这飘然欲仙之际,几声清脆的鞭响划破寂静,如冷水浇头,将我们猛然惊醒。睁眼一看,一辆满载粪肥的马车已悄然行至身旁,赶车的大叔披着老羊皮袄,眉头紧锁,大声呵斥:“你们这几个小崽子,大冷天的在这儿抽什么风?不怕沟里的狼羔子窜出来把你们叼走了!”</b></p><p class="ql-block"><b>我们面面相觑,这才发现,老缝沟上的雾气早已散尽,那神秘的黄紫光芒也消失得无影无踪。我们不自觉地吧嗒着干裂的嘴唇,拍拍空瘪的肚子,除了饥饿和寒冷,再无半分仙气缭绕。原来,那所谓的狐丹奇光,不过是阳光穿过水汽折射出的自然现象,是大气与热力交织的光影魔术。而那飘飘欲仙的感觉,也不过是长时间剧烈呼吸导致大脑缺氧的幻觉罢了。</b></p><p class="ql-block"><b>我们的成仙梦,如晨雾般悄然消散。原来,狐狸炼丹、凡人得道,不过是穷苦日子里一场虚幻的美梦,终究无法成为现实。真正能让我们吃饱穿暖、改变生活的,不是虚无缥缈的仙丹,而是手中这沉甸甸的粪箕,是春耕秋收的汗水,是脚踏实地的干活儿。多拾粪,勤种地,才是我们这些农家孩子最真实、最坚实的出路。</b></p> <p class="ql-block"><b>每每回望那段拾粪的岁月,心中总会涌起一股深深的眷恋。那是一个物质匮乏却精神丰盈的年代,生活虽清苦,却处处透着质朴的温暖。那时的天空湛蓝如洗,空气清新得沁人心脾,村庄宁静而和谐,邻里之间守望相助,民风淳厚,人心向善。正是在那样的环境中,我们一路蹒跚前行,学会了在风雨中坚韧,在劳动中成长。</b></p><p class="ql-block"><b>那段岁月教会了我们吃苦耐劳的品格,磨砺了我们不屈不挠的意志,也让我们懂得了每一份收获都来之不易,从而更加珍惜眼前的一切。那不仅是童年的印记,更是一生受用不尽的精神财富。</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