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吾儿书

吴民

致吾儿书

吾儿：

见字如晤。

案头的台历撕到了农历八月十三，窗棂外的桂树又缀满了细碎的金粒，风一吹，满院都是清苦的香。这才惊觉，你去省交通厅赴任，竟已逾一载。去年此时，你攥着那张印着红章的录用通知书，站在老屋的晒谷场上给我们报喜，阳光把你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极了你小时候骑在牛背上，摇摇晃晃的模样。

此刻夜已深，你母亲在里屋纳鞋底，线头穿针的“嗤啦”声，混着院外小溪的潺潺流水，竟与二十年前的某个夜晚重合了。那时你才七八岁，正是黏人的年纪，每天天刚蒙蒙亮，就攥着我的衣角要去后山放牛。你总爱坐在牛背上，把《唐诗三百首》摊在膝盖上，摇头晃脑地念“白毛浮绿水”，可念着念着，目光就飘到了溪边的芦苇荡里——准是又看见几只蜻蜓在飞。我牵着牛绳走在田埂上，听你把“牧童骑黄牛”改成“我骑老黄牛”，忍不住笑出声，你便红着脸把书往怀里一塞，掰着手指头数牛背上的苍蝇，说要帮老黄牛“赶走侵略者”。

后来你上了学，每天放学回家，总要先趴在老屋的八仙桌上写作业。那张桌子还是你爷爷传下来的，桌面被岁月磨得发亮，边缘还留着你换牙时啃出的小牙印。我在灶屋烧火做饭，你母亲在菜地里摘菜，炊烟从烟囱里袅袅升起，绕着屋前的那棵老槐树打转。你写累了，就跑到灶屋来，踮着脚尖往锅里看，问我今天有没有蒸红薯。我便从灶膛里掏出一个烤得焦黑的红薯，掰开来，热气裹着甜香扑你的脸，你烫得直跺脚，却还是急着要咬一口。那时的日子慢，慢得像门前的小溪水，哗啦啦地流，却总也流不完那些细碎的幸福。

周末的时候，我们父子俩总要一起做家务。你拿着小扫帚扫院子，动作笨拙，却扫得格外认真，把每一片落叶都归拢到墙角。我则在一旁修理农具，你就蹲在我身边，问这问那，从锄头为什么要磨得锋利，问到庄稼为什么要浇水。有时候我会故意考你，问你“一粥一饭，当思来处不易”是什么意思，你便歪着脑袋想半天，然后说：“就是不能浪费粮食，要好好吃饭。”我听了，心里比喝了蜜还甜——我的儿子，虽年纪小，却已懂得惜福。

如今你长大了，成了省里的公务员，住进了城里的高楼大厦，再也不用跟着我去放牛、去扫院子了。可我总在不经意间，想起你小时候的模样。前几天我去后山放牛，老黄牛走到我们以前常去的那块草地，突然停下脚步，朝着远方“哞”了一声，我的眼泪就忍不住掉了下来。我知道，它是在想你了，就像我和你母亲，无时无刻不在想你。

中秋佳节快到了，家家户户都要团圆，可你因为工作忙，怕是回不来了。没关系，我们都懂，你肩上扛着责任，不能像小时候那样，说回家就回家。只是你要记住，工作再忙，也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我和你母亲常常念叨，你在城里吃的饭菜，怕是没有家里的香，可你也别舍不得花钱，该吃的要吃，该穿的要穿，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要是把身体累垮了，再好的工作也没用。

你总是说，要多挣点钱，让我们享享清福。可吾儿啊，你错了。对我们来说，最大的福气，不是你挣多少钱，也不是你当多大的官，而是你能在自己的岗位上，踏踏实实做事，清清白白做人。你做好自己该做的事，不辜负国家的培养，不辜负老百姓的期望，就是对我们最大的孝顺。

至于我们，你更不用担心。我和你母亲身体都还硬朗，每天种种菜、养养花，日子过得充实又自在。老屋的屋顶去年修过了，不漏雨；门前的小溪还是那样清澈，夏天的时候，还有孩子们在溪边摸鱼捉虾。我们会好好照顾自己，经营好这个家，做你最坚实的后盾。你就安心工作，不用为家里分心。

夜深了，窗外的桂花香更浓了。我把这封信折好，放进信封里，明天一早就去邮局寄给你。希望这封信能载着我们的思念，早点飞到你的身边。

最后，祝你中秋快乐，工作顺利，身体安康。

父 手书

八月十三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