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轮月，伴随着我……

墨池常润

幼时的中秋，是乡下小院里的方桌上，摆着印着花纹的硬皮月饼，我和兄弟们挤在竹椅上，看月亮像块刚擦净的银盘，悬在黛色的屋脊上。母亲摇着蒲扇，指尖指着月亮里的暗影，说那是嫦娥的桂树，树下有捣药的玉兔。我们仰着脖子追问，笑声惊飞了院角槐树上的夜鸟，月光把我们的影子拉得老长，和桌上的月饼、母亲的絮语，揉成一团温软的记忆。



十六岁那年，我到了煤矿的井下工作。中秋夜，巷道深处只有矿灯的冷光，升井时已是月上中天。我坐在井口的石阶上，掏出揣得温热的月饼，抬头望月亮——它悬在黑漆漆的煤堆上空，竟小得像颗蒙尘的纽扣。没有兄弟的喧闹，没有母亲的故事，只有风卷着煤屑打在脸上，月光落在我沾满煤灰的手上，凉得让人心头发酸。那夜的月亮，是我独自咽下的乡愁。

后来成家，中秋成了三口之家的小团圆。我学着母亲的样子，在阳台摆上月饼，给女儿讲嫦娥奔月的故事。她眨着眼睛问：“爸爸，玉兔会想妈妈吗？”我搂住她，看月光洒在她柔软的发顶，忽然懂了母亲当年的温柔——原来月亮的故事，从来都藏着对身边人的牵挂。那时的月亮，是客厅里暖黄的灯光，是女儿清脆的笑声，是掌心攥得住的幸福。

再后来，女儿大学毕业去了北京工作。中秋夜，我和老伴坐在阳台，月亮依旧圆得规整，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电话里女儿说“北京的月亮也很亮”，我却能听出她声音里的轻颤。月光透过玻璃窗落在茶几上，像一层薄薄的霜，我忽然想起煤矿井口的那个夜晚——原来不同的年纪，月亮会变成不同的模样，不变的是它照过的思念，从井口到阳台，从故乡到远方。

如今我已退休，早已在北京安了家，和女儿一家朝夕相伴。每年中秋，阳台的小桌又摆上了月饼，外孙趴在我膝头，奶声奶气地问月亮里的玉兔是不是又长大了一岁。女儿在厨房忙着切水果，老伴在一旁帮衬，笑声混着饭菜的香气飘过来。我抬头望月亮，它悬在高楼之上，依旧是儿时那轮清辉，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显温柔。这才明白，半生辗转的思念，终在这轮明月下有了归宿——原来最好的中秋，从不是独自望月遥想，而是曾经跨越千里的牵挂，如今都变成了身边触手可及的团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