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逢在杏花盛开的季节

文书智慧

作于1996.5.29，发表美篇时略作修改

白云点缀着蔚蓝，风清清浅浅的，拂过脸颊，像一句耳语。一条纤细清澈的溪流潺潺从不远处流过。水面上浮着些粉嫩、玫红、雪白的小点，随着清波跳荡，宛若无声的音符。走近一看，才知是落花。春方伊始，怎么就有花事了？一丝愁绪，无端泛上心头。这惆怅，也勾起了我的好奇心，这是什么花？从哪里来？

我便循着溪流，溯之而上。脚下是累累的卵石，耳边是清风的微语与溪水的叮咚。河谷渐行渐窄，山势也奇峻起来，把天围成一个不规则的形状。不知不觉中，竟步入一个奇妙的境地里。那一刻，心神仿佛与这山光水色融在了一处，呼吸变得分外舒坦，浑身是说不出的惬意。忽然，一缕幽香，极淡极微，若有若无地，轻轻触了我一下。我凝神细品，它又分明在那里。周身的细胞，似乎都因这香气欢快地跳起舞来。我的脚步放得极轻，却又不敢太慢；怕重了，会踏破这宁谧的梦境；怕慢了，又会错过那份美好。每进一步，那香气便浓馥一分，熏得人陶然欲醉。山绿得清脆，水清得纯粹，这意境便愈发地丰盈、圆满了。我贪婪地吮吸着，心里痴痴地问：是什么，能有这般令人心魂颠倒的魔力？

小径愈窄，迤逦穿过一片垂柳林。柳梢刚蒙上一层浅淡的绿意，如烟似雾。那清香，便从前方扑面而来。抬头望去，不远处，几树雪白的、粉嫩的、玫红的花，正热热闹闹地开着，争抢着这春光宠爱。

我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原来，是一片杏林。

　　“花多香多美啊！”一声由衷的赞叹，将我从忘我的境界里拉了回来。这才看见，树下坐着一位姑娘，身形修长，面容在花光映照下，显得分外姣好。我立刻明白了你的灵慧——你那声对花的赞美，实则是一句善意的提醒，才使我免于莽撞地踩到你。我顺着你的目光望去，面前正是一树玫红的杏花，开得如火如荼。

你热情地说：“你看它，娇艳欲滴，多像初婚的少妇，那般火辣，热情，奔放。”

随即，你又指向一树雪白：“它的花朵洁白如雪，便如初长成的少女，含着羞涩，文静，又有些内敛。”

你的手又转向一旁粉嫩的一棵：“这些花朵就更有味道了，没有玫红的那般火辣，却多了一份温存的含蓄；虽不及雪白的文静，内里却蕴着柔情。”

我好奇地问：“那它像什么？”

“你说呢？”

见我沉吟，你便轻轻揭晓了答案：“它们像热恋中的少女，脉脉含情，楚楚动人，正如这春天一样。”

你说话的神气，便如那玫红的杏花一般热烈。我不知不觉，被你深深地吸引住了。

我随着你的指引，一树一树地看过去。花儿们形态各异，有的全然盛放，毫无保留；有的半开半合，欲语还休；有的尚是小小的苞，怀揣梦想；也有的，已然凋零，静卧于泥土。站在这林子里，仿佛能听见一种争先恐后、生生不息的呐喊，能感受到一种昂扬的、勃勃的生机。

后来，你依旧含着那般饱满的热情，从眼前的杏花，说到了万物的复苏，说到了年轻的我们，说到了广袤的祖国……你甚至说到了美酒。我们便一同憧憬着美好的生活，勾画着未来的蓝图。我深深地感受到你对生命那份诚挚的热爱与敬畏，心，便彻底地折服了。

此后，整个杏花的花期，无论是风和日丽的晴美，还是凄风苦雨的清凉，都是你陪着我度过的。你成了我生活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像一首百读不厌的诗，也像一处安稳宁静的避风港。

直到你说要走了。临行前，你送来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

只一眼，我便认出那是你亲手做的。我急急地打开它——里面，竟是一支已然凋谢的杏花。我看着那萎缩、失了颜色的枯枝，心中霎时涌起一股混杂着悲伤、残败与失望的怒意。我直视着你，内心说：哦，我明白了，这是说，一切到此为止了。但我需要一个理由，一个“为什么”。

你却是不紧不慢，笑吟吟地，从花枝上轻轻剥开一个凋谢的花苞，送到我的眼前。我茫然地望着你。你再三让我仔细看。我不由得焦躁起来，脱口道：“有什么好看的？凋落？残败？死亡？”

你调皮地笑了，说：“真是这样的吗？”我顺着你纤白的指尖凝神看去，才发现在那枯褐的花萼之间，竟藏着一个米粒大小、毛茸茸的青果。你轻声说：“你看，这是杏子最初的模样。杏花把自己全部的生命，都给了它。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我明白了。

生命的每一个段落，都有它独特的使命与光采。正如这满树繁花，无论曾如何绚烂，终将悄然谢幕，去奔赴下一个生命的里程。你这无声的赠言，又何尝不是在向我陈述人生的至理？人的一生，恰如这花事，能尽情盛放的时光，能有几许？更多的日子，便如这初萌的小小青杏，需得迎接此后漫长的风雨与霜冻，在沉寂中默默积蓄，方能最终长成一颗饱满而香甜的果实。

我再次看向那看似秃陋的枝丫与凋敝的花朵，心中涌起的，已全是深深的敬意。

我们相视一笑，牵着手，一同迈步，走向那花落之后的、更广阔的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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