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洛阳的雨来得缠绵,像扯不断的丝绦,把天地织成一片朦胧的绿。我携妻子芳、女儿小雨穿过晨雾里的龙门桥,伊河的水汽裹着雨丝扑在脸上,凉丝丝的——崖壁上那些嵌在山石里的佛龛,正隔着雨幕,与我们遥遥相望。</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刚踏上西山的青石板路,雨珠便顺着雨衣帽沿往下滴落,润湿了我的眼镜。为更好拍摄下每一尊佛像,我把雨衣的帽子解开,任由雨丝沾湿发梢,小雨专心地听景区讲解器,忽然转头对芳笑了笑:“老妈,咸亨三年武则天捐脂粉钱建卢舍那,这算不算最早的‘文化赞助’?”芳拢了拢雨衣的衣襟,目光落在石阶旁的松柏上,答非所问:“你看松针挂着的水珠,风一吹就簌簌落,倒像佛前的念珠在晃。”游人如织,我一边盯着她们的身影,一边留意着沿途景致——生怕漏下每一个镜头,石板路滑,每一步都踩得格外轻,格外小心,生怕惊扰了石缝里藏着的千年时光。</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古阳洞的窟门先撞进视线,雨水顺着窟檐的裂痕往下淌,在壁面上画出弯弯曲曲的水痕。我扶着冰凉的石壁俯身,北魏年间的造像题记在湿滑的石面上泛着微光,“太和十七年”的字迹虽已模糊,却仍能辨出当年刻字时的力道。芳盯着佛衣上细密的褶皱:“这么薄的衣袂,工匠得握着凿子一点点雕凿吧?”我举着相机凑近,镜头里雨丝斜斜掠过佛龛,那些缺了头颅、断了手臂的造像,竟在雨雾里添了几分灵动,像要顺着水痕从石墙上走下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往前没走几步,火烧洞那片焦黑的崖壁便在雨里露了轮廓。“有人说石洞遭过雷火,其实是常年渗水和风化弄的。”小雨踮起脚,望着洞窟里残存的佛头剪影,忽然轻声道:“比起工匠的凿子,时间和雨水才是更狠的雕刻师。”话音刚落,一阵风卷着雨珠撞向崖壁,水珠顺着黑色岩面往下淌,竟真像有暗红的火苗在雨雾里游走,把千年的沧桑烧得发烫。</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转过一道弯,药方洞的匾额在雨雾中渐显清晰。甬道壁上的石刻药方被雨水浸得格外分明,有游客凑过去逐字辨认:“黄瓜根治黄疸,灶心土止血……古人把看病的方子刻在石头上,倒比写在书里更踏实。”早有记载,周总理当年特意嘱咐要护好这些药方,这哪是药方,是把慈悲刻进了山石里。我们踩着脚边的水洼往洞窟里探头张望,恍惚间像触到了千年前医者的掌心——那些为百姓疾苦俯身刻字的人,早把温度留在了石头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行至奉先寺时,雨势忽然密了些,伊河的水汽顺着崖壁往上漫,把卢舍那大佛罩在一片缥缈里。这尊通高17.14米的大佛端坐崖间,螺髻上挂着细密的雨珠,双耳垂肩的轮廓在雨雾中愈发柔和。芳站在佛前,屏息凝视着大佛含笑的眉眼,许久才轻声说:“难怪叫东方蒙娜丽莎,这笑容里,藏着能接住所有心事的慈悲。”我抬眼望去,大佛半睁的双目俯瞰着伊河,雨水顺着佛衣的褶皱往下淌,流过唐代工匠刻下的莲瓣纹,又滴落在宋代加建的窟沿上——千年时光,竟被这一串雨珠串在了一起。</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老爸,你看佛座上方!”小雨忽然拉了拉我的衣袖,指着崖顶的“人”字形沟槽,“这是唐代修的排水沟,现在还在用呢。”顺着她指的方向,雨水正顺着沟槽分流而下,稳稳避开大佛的岩体。我们站在三层台阶上远眺,伊河对岸的香山在雨雾中若隐若现,水面倒映着两岸密如蜂巢的佛龛,随波晃动,像把整个佛国世界都沉在了水里。小雨拉着我们蹲下身,指着佛座的莲瓣笑:“每片花瓣上都有小坐佛,跟大佛凑成了一家子。”那些高约24厘米的小造像被雨水洗得发亮,仰望着上方的大佛,倒像在认真听千年的故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沿伊河返程时,雨渐渐小了。脚下的青石板映着天光,崖壁上的佛龛在雨雾里慢慢淡去轮廓。小雨翻着相机里的照片,忽然递到我眼前:“你看这张,雨丝刚好从卢舍那的耳朵里穿过去。”我凑近一看,1.9米长的佛耳间,几缕雨丝斜斜掠过,竟像琴弦般,把千年的时光都拨得柔软。芳手里攥着一片被雨水打落的银杏叶,叶面上的水珠滚来滚去,像藏着整个龙门的雨。</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返程中,小雨笑着说:“本来怕下雨影响拍照,现在倒觉得,没这场雨,哪能看见这么灵动的佛影。”芳点点头,说:“这雨,倒像给千年时光洗了个澡,把那些沉淀的故事都泡得鲜活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隔着伊河,我望向奉先寺的方向,雨雾里,卢舍那大佛的轮廓已渐渐模糊,可那抹穿越千年的微笑,却像融进了空气里,随着河风轻轻漫过来。这场雨中的龙门之行,我们踩着千年的水洼,触摸着带雨的石刻,听雨水讲那些藏在石缝里的故事——原来历史从不是冰冷的遗迹,那些刻进山石的信仰,那些跨越千年的守护,都在雨丝的浸润里,成了心底最温润的印记。</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