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益民兄：</p><p class="ql-block"> 月亮又圆了，圆得让人心口发疼。</p><p class="ql-block"> 你常坐的那把藤椅还在老地方，我们七个兄弟围坐着，却总觉得少了最重要的那个人。桌上摆着你最在意的五仁月饼，青红丝细得能穿针，核桃烤得焦香，冰糖颗颗晶莹——都是按你立下的规矩，一点不敢马虎。可那个总在中秋夜偷偷往弟弟们口袋里多塞两个月饼，笑着说"吃吧，哥今年备的料足"的人，再也不会推门而入了。</p><p class="ql-block"> 你的那方枣木模具，我们轮流捧着，三十年的光阴已把你的掌纹烙进木纹里。最深的那个凹痕，是你调试空心月饼时拇指反复摩挲留下的。你说，要做就做最好的乡宁空心月饼，"面皮要薄如蝉翼却不破，火候要准到让饼身在炉中自然鼓起，形成那空灵的一隙。"</p><p class="ql-block"> 为了这"空灵的一隙"，你整整三年没睡过整觉。记得第二十七炉月饼塌陷那晚，你在工坊里待到天明。我们劝你，你却红着眼睛说："再试一次，一定要让乡宁的空心月饼，装得下世上最圆的月亮。"</p><p class="ql-block"> 1994年秋天，你抱着那盒空心月饼站在长安街上，像个送孩子远行的父亲。后来你说，你在对月饼轻声嘱咐："别紧张，让全国人民都看看咱们乡宁的手艺。"当你捧着"全国食品博览会金奖"回来，把证书轻轻压在玻璃板下时，手抖得厉害。你说："这奖是咱们兄弟一起得的。"哥，你可知道——你是咱乡宁第一个把月饼送进人民大会堂的人，也是唯一一个在那里接过奖章的月饼匠人。你领奖时眼里的泪光，比奖牌更耀眼，比你追寻了一生的月亮更明亮。</p><p class="ql-block"> 今年六月，你躺在病床上，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癌细胞吞噬着你最后的气力，可当我们在床前说起"空心月饼"时，你紧闭的眼角滑下泪来。你的手指在白色床单上微微颤动——那是你揉面时特有的节奏，三十年来烙进骨子里的记忆。我们知道，你还在惦记那个梦：面皮要再薄一分，火候要再准一刻，要让每个人从那空灵的一隙里，望见故乡的月亮。</p><p class="ql-block"> 中秋前夜，第一炉空心月饼出炉时，我们七个兄弟围在烤炉前，看着完美鼓起的月饼，竟无人言语。香气还和往年一样醇厚，可这香越浓，心里的空洞就越深。你把乡宁月饼做进了人民大会堂，做进了千家万户的团圆梦，却唯独忘了给自己留一个，陪我们过这个中秋。</p><p class="ql-block"> 益民兄，你不是离开了。你是把自己也揉进了面团，烘成了天上那轮最圆的空心月饼。从此，每个飘着桂花香的中秋夜，每块金黄的空心月饼里，都住着你的魂。</p><p class="ql-block"> 天堂的烤炉里，应该也有飘香的桂树吧？那儿的月光，应该也像乡宁的这般温柔吧？哥，你终于可以歇歇了，就着一壶清茶，慢慢品尝你追求了一生的那轮明月。</p><p class="ql-block"> 只是，这人间的中秋，从此少了一种味道。那是我们七兄弟围坐时，你总把第一块月饼让给最小的弟弟的温暖；是我们离家时，你悄悄塞进行李的那盒"能装下故乡月亮"的空心；是去年今夜，你拍着胸脯说"明年哥的月饼还要再薄一分"的承诺。</p><p class="ql-block"> 今夜，我们七个兄弟对着月亮举起茶杯，却不知该敬向何方。满城飘散的月饼香里，每一缕，都在替我们说：哥，我们想你了。想你再给我们做一次——那能装下整个月亮的，乡宁空心月饼。</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弟：辛东平</p><p class="ql-block"> 乙已中秋，泪已成河</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