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村故事新编一

王炳元

<p class="ql-block">根据释然同志”山水村志”提供的素材编辑而成,基本上是真人真事,故事情节进行了”艺术”加工,共有十余篇。</p> <p class="ql-block">不齿人类</p> <p class="ql-block">王三毛死了。</p> <p class="ql-block">这消息像一阵裹着沙土的风,刮过村口的老槐树,钻进每家每户半开的门缝里。人们正蹲在灶前烧火,或蹲在田埂上啃干粮,听见这句“王三毛没了”,手里的活计都顿了顿。没人哭,也没人笑,只是默默把烟袋锅在鞋底磕了磕,眼神往远处飘——飘向那间曾经整夜喧闹、如今死寂如墓的屋子。</p> <p class="ql-block">灵堂搭在王家堂屋,一张破桌子,两支冒黑烟的蜡烛。二哥王二柱站在那儿,手里攥着笔,像是攥着一把刀。他没看任何人,也没念什么悼词,只低着头,在白纸上一笔一划地写。墨很浓,笔很重,字像是从骨头里凿出来的:</p> <p class="ql-block">生无善行</p> <p class="ql-block">死有余辜</p> <p class="ql-block">横批四个大字——不齿人类。</p> <p class="ql-block">那墨迹未干,风一吹,像是要滴下来。围观的人没人说话,有几个孩子想凑近看,被大人一把拽了回去,低声呵斥:“别沾上晦气。”可也有人在角落里嘀咕:“未尽人意啊……”</p> <p class="ql-block">我听见这话时,正站在院外的土坡上。我没进去。不是怕,是觉得那灵堂不像送人的,倒像一场迟来的审判。王三毛活着的时候,就是村里的一块病。他不偷不抢,却比贼还让人恨。他专挑老实人下手,专往人心最软的地方捅刀子。</p> <p class="ql-block">张老实家的事,谁不知道?他媳妇本是外村嫁来的,眉清目秀,说话轻声细语。王三毛见了,眼就绿了。先是夜里敲窗,后来白日里堵门,再后来,干脆在人家院墙外挂了条红裤衩,说是“镇宅”。张老实攥着斧头在屋里坐了一夜,天亮后,带着妻儿卷铺盖走了。走那天,天上下着细雨,泥路上留下两道深深的车辙,像两道哭肿的眼。</p> <p class="ql-block">可这还不算完。李家寡妇、赵家新媳妇,一个个被他搅得鸡犬不宁。他不怕告,不怕骂,就怕没人理他。你越躲,他越来劲。他像条赖皮狗,咬住就不松口。</p> <p class="ql-block">后来风声紧了,上面说要“扫黑除恶”。村里人像是熬出了头,老会计刘守义连夜写状子,一家一家去收指印。那晚祠堂里点着油灯,烟熏得人眼睛发酸。可每个人按下手印时,都像卸下了一块石头。那纸寄上去后,全村人等了二十多天。</p> <p class="ql-block">回信来了,就一行字:经查,王三毛属教育范围。</p> <p class="ql-block">教育?谁来教育他?菩萨来都不管用。</p> <p class="ql-block">真有位老和尚路过,听说了这事,竟真去了王三毛家。那天他正和几个混混赌钱,满屋烟酒臭。老和尚站在门口,合十说:“施主,苦海无涯,回头是岸。”</p> <p class="ql-block">王三毛抬头一看,愣了两秒,突然拍桌大笑:“让我学佛?那我还怎么快活?老子就爱这么活!痛快!”他吼完,抄起酒瓶往地上一摔,碎片四溅。老和尚没动,只低声念了句佛号,转身走了。风沙里,那灰影越走越远,像一缕没人记得的梦。</p> <p class="ql-block">他死得也“痛快”。一场酒,一场赌,回家一头栽倒,再没醒来。有人说他是脑溢血,有人说他是中毒,还有人说,是阎王爷终于看不下去,亲自来勾的魂。</p> <p class="ql-block">下葬那天,风特别大。那副白幡在坟头翻飞,像一面不肯降下的旗。我站在远处看着,忽然觉得,那“不齿人类”四个字,不是写给死人的,是写给活人的。</p> <p class="ql-block">它像一块碑,立在每个人心里。</p> <p class="ql-block">有些人死了,还站着。</p> <p class="ql-block">有些人活着,早该埋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