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9月30日,清晨的阳光洒在朔州城的街道上,我和妹妹终于踏上了这片父母口中的故乡。车轮碾过宽阔的马路,两旁绿树成荫,远处那座飞檐翘角的古建筑在晨光中静静矗立,像一位沉默的老者,守着一段无人细说的往事。父母在这里出生、长大,后来“逃”去了内蒙古,而我们,是在草原的风里长大的孩子。山西,于我而言,是血脉里的故乡,却是脚步无法真正落定的地方。</p> <p class="ql-block">路过一所小学时,正逢放学。孩子们背着鼓鼓囊囊的书包涌出校门,有的几乎被压得踉跄。妹妹笑着说:“咱小时候书包也没这么重。”我点点头,却想起父亲曾说,他上私书时连书包都没有,一张布包袱皮裹着几本书,走十里路去念书。那时的重量,不在肩上,在脚下,在风里,在日复一日的坚持里。</p> <p class="ql-block">晚上在姨家小聚,小姨的孙女才八岁,机灵得像只小狐狸。她紧紧抓着奶奶的衣角,眼睛滴溜溜地转,生怕被谁“卖了”。妹妹逗她:“怕啥,咱们是一家人。”孩子眨眨眼,认真地说:“可我不认识你。”我们都笑了。这警惕,是城市孩子的本能,也是这个时代的烙印。我忽然心疼起来——她从未有过“走丢也不怕”的童年,而我们,曾那样天真地信任过整个世界。</p> <p class="ql-block">姨哥姨嫂、姨妹姨弟都来了,屋里挤满了人。茶几上摆着水果和瓜子,窗外夜色渐浓,屋内笑声不断。大家说着小时候的事,谁偷摘了村头的枣,谁在河里摸鱼被蛇吓哭。这些琐碎的记忆,像一串串珍珠,串起了我们共同的根。我看着妹妹,她正笑着听姨哥讲弟弟妹妹们小时候尿床的糗事——原来,有些温暖,穿越了时间和距离,依然能焐热人心。</p> <p class="ql-block">第二天中午,我们张罗了一桌饭。餐厅墙上挂着“民以食为天”的标语,桌上摆满了山西特色的菜:莜面栲栳栳、过油肉、酸菜炖粉条……大家举杯,说的不是客套话,而是“回来就好”。我夹起一筷子酸菜,酸香扑鼻,忽然眼眶一热——这味道,是母亲几十年来在内蒙古复刻了无数次的乡愁。</p> <p class="ql-block">饭吃到一半,妹妹悄悄对我说:“这菜,跟妈做的几乎一模一样。”我点头,却知道,味道可以复制,但那份在老家灶台边,母亲一边炒菜一边哼山西小调的光景,再也回不去了。</p> <p class="ql-block">二姨哥嫂身体都不太好,一个脑梗后遗症,打了新冠疫苗后加重了症状,一个腿脚不便。吃过饭下楼费了不少劲,我们走在后面, 慢慢地等待他们走出餐厅。有些衰老,是沉默的,像屋外那棵老树,枝干还在,叶子却一年比一年稀。</p> <p class="ql-block">10月3日,姨外甥开车带我们去了父亲出生的村子。车停在一处写着“乔家梁”的绿墙前,我和妹妹下车拍照。墙皮有些剥落,字迹却清晰。身后是几间旧屋,歪斜的烟囱,还有几棵老树。妹妹说:“这就是爸常说的‘梁上人家’?”我点点头,心里却空落落的——记忆里的老屋,早已没了影子。</p> <p class="ql-block">离村子不远是一片玉米地。金黄的玉米秆在风中沙沙作响,我站在长的比我高的玉米地里。手捧着玉米,沉甸甸的,像捧着大地的馈赠。妹妹剥开外皮,露出饱满的籽粒:“这要是妈妈看到,肯定高兴。”</p> <p class="ql-block">老屋原址上,如今是一排翻新的房子,白墙灰瓦,整齐划一。妹妹站在门口,喃喃道:“一点旧模样都没有了。”我望着那堵写着“新农村 奋斗百年路”的红砖墙,忽然明白:故乡可以重建,但记忆无法复刻。我们寻找的,从来不是一栋房子,而是那个曾经在灶前忙碌的母亲,那个在院子里喊我们回家吃饭的父亲。</p> <p class="ql-block">父亲的老屋,现在是村委会。黄墙金门,庄严气派。公告栏里贴着扶贫名单和电费通知,电线横跨上空,像一张时代的网。我站在门口,没进去。有些地方,进去反而会打破心中的幻象。</p> <p class="ql-block">去母亲出生的南朝村时,遇到一位93岁的老头,站在晒玉米的路上,突然说:“我妈妈是个愣子。”我忍不住笑出声,回他:“要是我妈妈是愣子,那世上就没聪明人了。”他一愣,随即也笑了。母亲是“算破天”,口算比算盘还快,当年在供销社,售货员还没拨完算珠,她就把账算清了。这老头或许记不清过去,但他站的这条路,曾是母亲奔跑过的童年。</p> <p class="ql-block">南朝村妈妈的院子里. 一个巨大园滚的石头碾倒在荒草中,字迹模糊。妹妹蹲下摸了摸石头碾面:“这就是妈出生的地方?”我点点头,心里发酸。石碾无言,却比任何建筑都更真实地刻着时间的痕迹。</p> <p class="ql-block">再往里走,是一片荒地,杂草丛生,只有几株野枸杞还在倔强地红着。邻居说,中间那块长着绿植的地方,就是母亲家老屋的基址。如今,只剩空白。</p> <p class="ql-block">我坐在这块石头碾上,妹妹站在我身旁。风吹过荒地,带来远处玉米地的清香。我们谁都没说话。坐在这里,仿佛能听见母亲小时候的笑声,看见她踮脚从灶台上偷烧土豆的调皮模样。故乡不在了,但母亲的故事还在,我们的记忆还在。只要记得,她就从未真正离开。</p> <p class="ql-block">在姨弟家的田里,姨妹正摘长瓜。泥土翻飞,长瓜遍地都有,东倒西歪滚落一地。妹妹蹲下帮忙,两人笑着拍土。这双手,曾弹钢琴,曾敲键盘,也曾绘画。如今也能沾泥。</p> <p class="ql-block">大姨哥家院子里,金黄的玉米堆成小山,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丰收的喜悦,不靠言语,就在这堆满院子的金色里。</p> <p class="ql-block">二姨哥家门口,玉米更是堆得像一座小塔。妹妹说:“这一家,过得真踏实。”我看着那堆玉米,忽然觉得,所谓故乡,不就是这些实实在在的收成,和一代代人默默扛起的生活吗?</p><p class="ql-block">回程路上,妹妹靠在车窗边睡着了。我望着窗外飞逝的田野,心想:我们没能住进老屋,却住进了记忆里。山西,回不去了,但它一直在我和妹妹的血脉里,走着,活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