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北海

怒剑啸狂沙

　　一夜的小雨，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就那么不紧不慢地下着。路灯的光里，雨是一条条直线，很密。落在身上，感觉有气无力的。但，一丝丝寒凉，总能穿透到你的内心深处。难道，这就是秋凉吗？

一年前，回家的路上，驻足街头，看西天的云，突然有一种凉薄的感觉直透心底。好像关乎生命的长短，又好像和生命无关紧要。那一刻，心，静如止水，甚至和生命相关的所有，都静止在这一片天地里。这也许，就是在某一个不经意的瞬间，能清晰地感受到秋天的原因吧。

于是，就有了秋天的怀念。于是，就想起了北海，想起了北海的菊花，想起了史铁生。想起了他在地坛上的彻悟，和对生命的那种纤细的触碰，还有对病痛看似温柔实则猛烈地回击。

在一个寂静的夜晚，我怀着一种对生命的感动和敬畏，写下了《将地坛根植心中》一文：史铁生是一种大境界。这种境界，让其人生充满韵味。当生命被生活推向极致，就会展现出一份独特的从容之美。临乱世而不惊，处放舟而不躁，喜迎阴晴圆缺，笑傲风霜雨雪，生命才会焕发别样的光彩！史铁生守护住了自己心中的地坛，在遭遇苦难时勇敢地涤静心灵，抛却繁杂，最终回归生命的本真。他心灵的天空，永远朗月清风。读他，如沐慈悲。

台灯的光晕里，有我晃动的身影，时钟的滴答声不紧不慢，不轻不重地撞击着心坎。如果说，地坛是一个人的精神高地的话，那么北海呢？

人，终究会走向消亡，就如同日头的东升西落，草木的夏长秋枯。任何生命在自然规律面前都是不堪一击的弱者。没有谁能逃脱得掉。似乎，直到现在的那一刻，才突然明白，史铁生为什么要去北海。从不愿意去，到母亲央求着去，再到自己去，是不是冥冥之中早已注定了那场生命的轮回。在某个时间，某个地点，某个人就去了北海。和这个人相关的人会有种强烈的感应，抑或巨大地牵引，鬼使神差地拉着他去，走完最后一程，完成自己的使命。这一点上，史铁生的母亲无疑是伟大的。史铁生也是伟大的，在同一个地方，完成了生命中最沉重的交代和托举。

有些文字，有些人，永远读不懂。因为，他没有经历过，或者经历过，没有伤筋动骨。他不知道疼从何来，疼在何处。他，只是充当了一个旁观者，一个冷漠的看客。他，只是在完成一个生命对另一个生命最起码的程序。履行完了，一切都结束了。他，亲手埋葬了一个人能在这个世间行走的根本。

父亲活着的时候，我写了一篇名为《摘棉花》的散文，发表在《经典美文》杂志上。我曾经豪情满怀地赞美父亲是一个伟大的劳作者。庄稼经过父亲的手，都有了灵魂，就像夕阳映在雪白的棉花上，寂静的棉花地里，父亲就是伟大的王者。但是，他从没有过骄傲得不可一世，而是，每每低下头，俯下身子，虔诚地摘着每一朵盛开的棉花。那种谦卑能深入到泥土里。

小时候，在土地上干过不少活，却没有学会多少种庄稼的本事。多少次，站在土地上，学着父亲的样子，低下头，俯下身子，却始终没有那种感觉。刚开始，我还以为，是土地不接受一颗年轻躁动的心。但，当我深深地眷恋每一寸土地的时候，还是没能找到那种能深入到泥土里的谦卑和平淡。

直到父亲过世，我还是一个门外汉。尽管，我有对土地深深的眷念，我有对庄稼浓浓的依恋。但是，有很长一段时间，我无法找到生命中的北海。没有契合，就无法完成一个生命对另一个生命庄重的承诺。我还是坚信，我那厚重的承诺并没有飘散在风雨中。

因为，我还有满怀赤诚，还有一腔热血，还有对土地对庄稼甚至对土地上每一个虫虫草草的尊重，还有至死不渝的期望。这些，都将牵引着我，踏过荆棘、坎坷，越过高山、峻岭，渡过沧海、大漠，抵达北海。

问过很多人，生命的意义是什么？每个人的答案都不一样。自从去了一趟响堂山，看到那些被砸掉头颅的佛像，我似乎明白了一些，又好像还是不太明了。佛本无相，道行高深的佛语每次见到弟子时，都会以不同的形态出现。所以，弟子们始终弄不清佛祖到底是什么样的。那无头的佛像未必不是佛祖的样子。

无我，是为真我。我在纸上，用毛笔，写了无数遍。

那么，北海也不是北海了。但是，我还是希望，有这么一个北海，能够让躯壳有处安放，心灵有所依傍。能在两个生命的终点，对话。

在北海，皈依。在北海，涅槃。在北海，为一个生命虔诚地送葬。

有一天，我会来到这里，亲手合上大门。一个人，静静地走着。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