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2009年的春天,风里还裹着东北特有的凉,却已藏不住草木冒尖的暖。母亲那年以近八十岁,记性渐渐有些模糊,唯独“回开原”这三个字,总在嘴边念叨——那是她的老家,是刻在骨头里的根。眼看母亲节要到,我没多犹豫,收拾好简单的行李,载着爸妈往开原赶,车轮碾过柏油路,再转进坑洼的乡道,母亲的眼睛就一直盯着窗外,连眨眼都舍不得多眨。</p><p class="ql-block">由于妈妈晕车,原本3个多小时的车程,我们却走了7个多小时,从出发到终点记不清停车多少次,因为车子开一会儿就要停下来让妈妈下车在地面上走走,就这样走走停停下午2点多我们终于到家了。</p> <p class="ql-block">进了村,最先撞进眼里的是成片的黑土地,空气里满是泥土混着雪水的清冽,不像城里的风,总带着点烟火气的闷。路边的柳树刚抽芽,嫩黄的芽苞挂在枝条上,风一吹就晃,几个村民扛着锄头路过,见了我们就喊,口音和母亲的一模一样,母亲立刻笑着应,声音都比平时亮了些。</p> <p class="ql-block">二舅家的哥哥姐姐早就在门口等了,远远看见我们的车,就挥着胳膊跑过来。二哥先上前帮我开车门,又伸手扶妈妈—-妈妈那时候腿脚已不太灵便,长荣姐干脆半扶半搀,嘴里不停说:“老姑,姑父,可算盼着你们回来了!”长荣姐则拉着母亲的手,往屋里引,手里还攥着块刚蒸好的玉米面窝头,塞到母亲手里:“老姑,您尝尝,还是咱老家这个味,软和。”</p> <p class="ql-block">回乡的头等事,是陪母亲去山上给姥姥姥爷上坟,所有的祭品都是我们来时在市内买好带过来的。第二天一早,二哥扛着锄头在前头开路,长荣姐扶着母亲,我手捧鲜花,爸爸拿着纸钱,王贵林扛着所有贡品,慢慢往山上走。往山上去的路,是踩了几十年的土道,刚化冻的地方留着浅浅的泥窝,踩上去软乎乎的,沾着黑土的潮气,没走几步,鞋帮就裹上了细碎的土粒。路两旁的柞树还没抽新叶,光秃秃的枝桠斜斜伸着,枝尖挂着没化尽的雪粒,风一吹就簌簌往下掉,落在母亲的发梢上,我伸手帮她拂掉,她却笑着说:“不凉,这风,和我小时候在山里跑时一个味。”</p> <p class="ql-block">往下瞅,能看见山脚下的村子,矮矮的土房挨在一起,红瓦顶上飘着淡淡的烟,像给村子裹了层薄纱。房檐下挂着的去年玉米棒子,黄澄澄的还没褪尽,在风里轻轻晃,偶尔能听见村里传来的鸡叫,顺着山谷飘上来,格外清亮。田埂已经被翻好了,黑亮亮的土地一块一块铺着,偶尔有几棵嫩草从土缝里钻出来,绿得透亮,透着股子不服输的劲。</p> <p class="ql-block">再往上走,风就更凉了些,裹着松针的清苦气,混着黑土的腥甜,吸一口满是山里的干净。路边的灌木丛里,藏着几只灰扑扑的麻雀,见我们过来,扑棱着翅膀飞到旁边的树上,叽叽喳喳叫两声,又安静下来,仿佛怕扰了这份清净。远处的山梁裹着层浅绿,是最先返青的草色,像给大山披了件薄外套,远远望去,淡淡的,却让人心里格外亮堂。</p> <p class="ql-block">阳光透过枝桠洒下来,在土道上织出斑驳的光影,我们走一步,影子就跟着挪一步。没有城里的车声人声,只有脚踩在枯落叶上的“沙沙”声,还有风刮过树枝的“呜呜”声,所有人都忍不住放轻脚步。到了坟前,二哥用锄头把周围的杂草锄干净,长荣姐摆上带来的馒头、水果,母亲颤巍巍地蹲下身,伸手摸了摸墓碑,声音轻得像怕吵醒人:“娘,爹,我回来看看你们了。”那一刻,风好像也停了,只有母亲的声音,混着山间的气息,轻轻飘在空气里。</p> <p class="ql-block">晚上,一家人围在院子里吃饭,桌上摆着小鸡炖土豆、炒青菜,还有哥哥下午从河里捞的小鱼,裹着面糊炸得金黄,母亲吃得少,却总往我和爸爸碗里夹,嘴里说:“多吃点,老家的东西香,城里吃不着。”姐姐则坐在母亲身边,帮她擦嘴角的油,像照顾孩子一样细心。吃完饭,外面的天已经黑透了,村里没有城里的路灯,只有各家窗户里透出的灯光,暖融融的。父亲和哥哥坐在炕头抽烟,聊着家常,母亲靠在我身边,慢慢就睡着了,手里还攥着姐姐给她的一块花手帕。</p> <p class="ql-block">一家人团圆</p> <p class="ql-block">爸爸妈妈和二哥</p> <p class="ql-block">大军 二辉 王贵林</p> <p class="ql-block">转眼就到了该走的日子,母亲一早起来就坐在门口,盯着院子里的菜园子发呆,嘴里小声念叨:“再待几天就好了。”哥哥姐姐帮我们收拾行李,往车里塞了满满一袋子玉米面、土豆,还有姐姐连夜蒸的馒头,二哥特意去供销社打了10斤土蜂蜜,把后备箱装的满满的。姐姐拉着我的手说:“以后常带老姑和姑夫回来,家里永远有你们的地方。”</p> <p class="ql-block">妈妈 二嫂 长荣姐</p> <p class="ql-block">临行前妈妈,二嫂,长荣姐和我一起在老宅前合影留念</p> <p class="ql-block">在开原的每一天都是温暖的,抽空长荣姐带我在村里转转村西边有一条河,河水清澈还有小鱼🐟,河上还架起钢制的桥,那是姐夫焊接的(姐夫外出打工没在家),那桥在当时的山村里很好了。</p> <p class="ql-block">车子发动的时候,母亲扒着车窗往外看,哥哥姐姐站在门口挥手,直到再也看不见村子的影子,母亲才慢慢坐直,手里还攥着从老家院子里摘的一朵小野花。那时候我没多想,只觉得以后还有机会带他们回来,可没想到,那竟是母亲最后一次回开源,也是我们最后一次一起陪姥姥姥爷“说说话”。</p> <p class="ql-block">后来,爸妈相继离开,我再也没回过那个春天满是泥土香的小村子。可每当春天来的时候,我总会想起2009年的那个五月,想起山路上母亲发梢的雪粒,想起坟前她轻得像耳语的问候,想起车里她望向窗外的眼神,想起餐桌上喷香的炸小鱼,想起一家人围坐在一起的暖。那些细碎的画面,像藏在心底的暖炉,每当我想起,就觉得心里软软的,也酸酸的——原来所谓思念,就是想起那些和他们在一起的日子,想再陪他们走一次上山的路,再陪他们吃一顿饭,却再也没了机会。</p> <p class="ql-block">如今,我也是60多岁的人了,有时候我会对着窗外的柳树发呆,想着开原的柳树该抽芽了,山上的柞树该长新叶了,今天得知二哥和大军已经不在了,心情更加沉重,长荣姐在家里忙活的时候,会不会也想起那年春天,我们一家人慢慢走在山路上,风里满是松针和黑土香气的模样。而我,只能把对爸妈的思念,藏在每一个春天里,藏在那些和他们有关的,温柔的回忆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