责任

乐乐

　　梁启超在《最苦与最乐》里写道：人生最大的痛苦莫过于背负着未尽的责任。

当一个人身上有未完成的责任时，他会感到一种沉重的负担，这种负担所带来的痛苦是无法逃避的。相反，当一个人尽到了自己的责任，那种轻松愉快的感觉是无以言表的。

因此，梁公认为从苦中得来的乐才是真正的快乐。人生须知道有负责任的苦处，才能知道有尽责任的乐处。

凡是对人对己尽责任的人，当然是很值得敬佩的。然太过尽责任，又未免对己苛责太过，总像有座大山背在身上，不得松快喘息片刻。

爸爸妈妈正是这样的人。二人展眼已过了七十岁，我多么希望他们能像公园里的那些大爷大妈们一样，唱唱歌、跳跳舞、打打拳，四处逛逛，拥有属于自己的晚年生活。

可他们都是责任心极强的人，一生都用“责任”二字把自己捆得死死的。

养育子女时，一刻都不得松懈，要尽到为人父母的责任。赡养老人、为老人养老送终，他们亦要竭尽全力，尽到为人子女的责任。即使给亲友帮忙等事，他们也实心实意，宁肯自己受委屈，也要全力以赴，唯恐让人家失望，落人话柄。终于等到子女们成家、立业、生子，做了祖父母的他们，本该功成身退、颐养天年了，可他们依然兢兢业业地照管家庭，接送孙女们，千方百计要尽到自己作为祖父母辈的责任。

终于等到孙女们一个个都长大了，可以远走高飞时，他们也老了，跑不动了，更没有体力和心力去过属于自己的生活了。这种把一生全部的爱和精力都奉献给家庭和儿女的人生态度，既让人十分敬重，又觉得无比心疼。

我常在朋友圈看到乔老师两口子天南海北到处旅居、游玩的照片，很欣赏他们这种豁达开朗的人生态度，也曾多次与大女儿讨论过这件事。女儿也说，她希望爷爷奶奶能活得轻松一点，有丰富多彩的晚年生活，而不是整天在家里转圈圈。而这也正是我所希望的。

但每次聊到公园里唱歌、跳舞的大爷大妈时，爸爸总是义正辞严地说：“那都是一群对家庭不负责任的人！”爸爸一说这话，我就知道后面的话没法谈了，因为他们把“责任”二字看得太重了，凡事都以尽职尽责为荣。

细想想，他们这一生，实在是活得太累，太辛苦了，为自己套上的枷锁一重又一重。而且，枷锁背习惯了，那便成了身体的一部分，一旦帮他们拿掉，他们反而会失重，找不到前进的目标和方向了。

有些事，我们不愿他们操心，不想让他们受累，他们反而会内心失落，觉得自己老了，不中用了，帮不上我们的忙了。随着身体的每况愈下，他们时时被自己要强的心思和心有余而力不足的烦恼所困扰。

罢了，只好徐徐图之了。思想的弯，也只能由他们自己慢慢转过来了。

我常和姐姐私下商量，明里暗里做工作，让他俩想开一些，多结交朋友，多出去逛逛，拥有自己的生活圈子，不必总围着家庭和孩子转，也让我们心中有负疚感。

近两年，他们也渐渐有所转变。尤其是打去年过来，爸爸的膝盖患了滑膜炎，上下楼、走路都变得十分困难。接连就医用药，但收效甚微。

身体的病痛，给爸爸敲响了警钟，也给了他一个契机，好让他把许多事情想明白。他开始清晰地觉出，自己确实是老了，操不了那么多心了，很多事情还是要靠我们自己去操心、去实施。

但尽管意识到了，可爸爸心里那股子不服输的劲头仍在，总想与自己的身体、与岁月的齿轮一较高下。前段时间有天晚上，他逞强去接了一次大女儿放学，回来后腿疼加重，接连几天都下不了床。之后接孩子的事，便都是我和先生轮流去做，爸爸再也没有主动兜揽过。看来，人不服老不行啊！经过这一次，爸爸是彻底服老了，与岁月、与被岁月消磨下的自己握手言和了。

近来，我明显地感觉到，爸爸整个人变得更加通透了，性情也平和了，脸上的笑容也多了。爸爸心情一好，妈妈的心情自然也好了，家里重又飘满了欢声笑语。

可见，责任这个事，该自己扛时要毫不犹豫地扛在肩头；而该卸下时，也应从容淡定地轻轻放下，将接力棒转交给后来者，并微笑着目送他们奔向前方。

爸爸妈妈向后退了一步，终于看到了海阔与天空，迎来了他们人生的又一个新旅程。我相信，这段旅程依然山清水秀，风景怡人。

如今，我们与天下所有做儿女的一样，惟愿他们有一个幸福安康的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