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温度

潇潇暮雨

　　

永远，不是时间的无穷，而是思念的永恒。



　　姥姥，是先生的姥姥，后来也成了我的姥姥。

初次见到她，是在我们的婚礼上。那天宾客众多，先生的堂姐陪在我的身边，不停地给我介绍：“这是大娘，这是老姑，这是表姐……”最后，我的脑子如同一团乱麻，根本分不清谁是谁，唯独姥姥记得清晰，因为她和婆婆母女俩长得实在太像，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一样。

那时已到初冬，她穿着一件紫色中式薄棉衣，盘腿坐在炕里头。我换上一套绣着百合的红旗袍，袅袅婷婷地走过去。她看到我，隔着人就伸长手臂来牵我的手，一边轻拍，一边微笑着说：“新媳妇儿真漂亮，你们看这弯弯的眉眼，我外孙子好有福气哟……”听着这些话，我羞得脸蛋滚烫，心里自知姥姥的话语有些夸张，却仍是无可名状的欢喜。原来喜欢真这样简单，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一句话语……

　　再次见到姥姥，是新媳妇拜年的日子。那天，我和先生并未按照传统习俗去购买点心和酒。在他的提议下，只买了姥姥爱喝的“露露”、爱吃的黄花鱼，以及最钟爱的芒果。等到了老家，姥姥早就把饭菜准备妥当，八仙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盘盘碟碟，连青菜都切好了，姥爷就等我们一到，然后下锅爆炒。吃完饭，我和先生赶忙收拾桌子，准备洗刷碗筷！

姥姥却拦着不让做，说：“丫头，新媳妇儿不能刷碗，不然就是被使唤的命了。”我呵呵笑起来，回应道：“姥姥，我没那么多讲究，长辈做了饭，我哪能不刷碗呀，使唤就使唤吧，也没给外人干……”

那天，寒风凛冽，我端着满满一盆碟碗到压水井上清洗，先生好不容易从一个蒸锅里寻了半舀子热水，兑进盆里。回屋时，我双手冻得通红。我倒没觉得怎样，姥姥却是逢人就讲，我这个外孙媳妇如何懂事，没一点儿架子，将来一定是个孝顺孩子。

后来，先生几次碰到大姨婆家的表兄。他竟然带着一丝嫉妒说：“这么多孙媳妇，老太太最喜欢你家的，不知你们灌了什么迷魂汤？”

其实因为交通不便，婚后，我和先生去姥姥家的次数有限，每年也就暑假、中秋和过年三次，可是姥姥对我的喜欢丝毫不减。世间的事情就这样奇妙，所谓缘分也是如此吧！

我和先生结婚十年，姥姥除了胃不太好，没有其它病症，身体很硬朗，一点不像快九十的老人。

　　那一年八月，先生突然接到电话，姥姥脑血栓住院了。我们匆匆赶了过去，看到几个月没见的姥姥，竟然耗得骨瘦如柴，两颊深陷，模样十分吓人。虽然她的左半边被栓住，大脑还是清醒的。舅舅指着我，问：“她是谁？”

姥姥用右手指一指先生。

这个老太太，嘴上不能说，心里却明白的很。

等到第二次去看她，姥姥的左手还是不能动，但是左腿已经可以抬起了。医生说恢复得不错。后来，老人不愿意在医院里住着，就带着药回家了。可是三天后，病情突然加重。我和先生再次赶过去，姥姥已经口齿不清，只攥着先生的手拍自己的肚子。我猛地扭转身体，看着病房里雪白的墙壁，使劲眨着眼，把泪水逼回去。姥姥的那个举动，让我们心酸不已，我们都懂，她是在告诉当大夫的外孙——她很难受。

又过了一周，我和先生正忙碌于新房的装修中，忽然接到电话，说姥姥不行了。我们赶紧飞车赶往医院，先生沉重地说：“无论如何得把姥姥放去重症监护室，坚持到老姨从东北回来，见最后一面！”

可是，等我们赶到医院，姥姥已经被接回老家了，我们只看到了主治大夫，他感叹着：“这个老太太真了不起，直到昏迷前，还一直用右手抱着那只左手，做绕圈的康复运动。”这就是八十八岁，执着的姥姥！

我和先生又马不停蹄地赶往老家，行至半路，婆婆打来电话，说姥姥已经开始“装裹”了。

　　就这样，在那个落叶纷飞的秋日里，姥姥就像最后一片树叶，静静地飘向了大地。

姥姥走后的日子里，我和先生常常念叨，我们都不相信，那个精神矍铄，语言幽默，有些孩子气的老人说走就走了。我总感觉她还生活在那个炊烟袅袅的村子，我们下次回老家，还能看到她欢天喜地的面庞。

中秋节前夕，我问先生：“去看姥爷了吗？”

“看了，精神恢复得还好，拉着我说了半天话，舍不得我走！”

我的心怦然一动，“下次，我和儿子跟你同去吧”，我看向先生。

他抬起头，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