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诗韵·我深爱这片土地】征文·马玲寄思

作家·诗人金文丰

美篇号：59408356

文/金文丰

家里的旧木柜里，锁着个褪了色的牛皮马鞍，鞍桥上的裂痕一道叠一道，像爷爷31岁那年，没来得及好好过的日子。奶奶总说，马鞍内侧那片暗红斑迹，不是马汗泡的，是1944年冬天，爷爷的血溅在上面的。

打我记事起，每天傍晚，奶奶就坐在门槛上，手里摩挲着马鞍上的铜铃，铃声轻轻的，像在讲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你爷爷是赶马帮的，身子骨壮，性子也犟，认定的事八头牛都拉不回。”她的手指划过马鞍边磨毛的地方，那是爷爷无数次赶着马队，从岐山往延安走，被山石和马鬃磨出来的印子，“那年秋天，他接了个要紧活，要送‘硬家伙’去延安——都是打鬼子、保咱们家乡的枪和子弹。走之前，他给马队每匹老马都编了新草绳掌，说‘路不好走，别让牲口受罪’，自己却只多带了件单褂子。”

奶奶说，爷爷走的路，是北山的险道。白天怕遇上国民党反动派的岗哨，只能躲在山坳里，到了夜里才敢赶路。马铃声不能响，他就用赶马棍轻轻敲马耳朵，凭着声音辨方向。有一回过小溪，一匹老马踩滑了，背上的弹药箱往下滑，爷爷扑过去用肩膀扛，脚在石头上划了个大口子，血顺着裤腿流，也没松手，硬是把马和箱子都拉上了岸。“他托人给我捎信，说‘等开春就回来，给你盖新瓦房，再给娃扯块花布做衣裳’。可开春时，回来的不是他，是马帮里唯一活着的老马头。”

老马头带回了这个牛皮马鞍，还有半块沾着血的干粮。他说，快到延安的时候，他们遇上了国民党反动派，那些人举着枪喊“通匪的都得死”。爷爷把弹药箱挡在其他马夫前面，大声喊“这些是打鬼子的枪，你们不能抢”，然后就听见了枪响。老马头说，爷爷倒下的时候，手里还紧紧攥着赶马棍，棍上刻的“保家”两个字，被血浸得发黑。

后来我长大了，奶奶的背越来越驼，却还是每天摩挲着马鞍。1996年6月12日那天，她躺在病床上，拉着我的手，让我把马鞍抱到跟前，指尖最后一次划过那片暗红，轻声说：“娃，奶奶要去找你爷爷了，告诉他，咱家的日子好起来了，他的马鞍，我替他守好了……”那之后，门槛上再没有奶奶的身影，只有马鞍上的铜铃，偶尔被风吹得轻响，像她还在讲爷爷的故事。

父亲接过了守护马鞍的担子，他把木柜换了新锁，说“这是你爷爷和奶奶的念想，得看好”。他常对着马鞍发呆，说小时候听奶奶讲爷爷的事，总觉得爷爷是天上的英雄，后来自己也成了家，才懂爷爷“保家”两个字的分量。2018年1月8日，父亲走的时候，特意嘱咐我，要把他和奶奶葬在能看见北山的地方，“我陪着你奶奶，一起等你爷爷，等他听见马铃响，就知道家在这儿”。

现在我常摸着这个马鞍，好像能听见三代人的声音：爷爷的赶马棍敲着马耳，奶奶的呢喃绕着铜铃，父亲的叮嘱落在木柜上。风从北山吹过来，带着松涛声，我知道，那是他们都回来了——爷爷化作了松风，奶奶牵着他的手，父亲跟在身后，一起守着这片他们深爱的土地。

去年学校组织去延安研学，我带着马鞍的照片，站在那里。讲解员说，当年有好多像爷爷这样的马帮英雄，用命铺成了运输线，他们没留下名字，却让枪和子弹及时送到了前线。风从远处吹过来，我好像又听见了马铃声，和爷爷、奶奶、父亲的声音叠在一起——“爱这片土地，就是守住它，不让坏人欺负它。”

爷爷的故事，早被我刻在了心里，也化作一阕词，念给爷爷，念给奶奶和父亲，也念给这片他们用爱与守护缠绕的土地：

《鹧鸪天·忆祖父》

北岭途边铎影寒，曾驮枪炮赴延安。

草绳掌暖旧蹄健，单褂身迎腊月残。

扛弹械，挡凶顽，赶骡棍上血痕斑。

而今鞍在人何在？化作松风护故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