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寒茶语：寒冬里的春信即将唤醒满世界的草色烟光

赵儀和

大寒垂野雪盈窗，

围煮康砖炉火旁。

酥酪凝香调体魄，

金花破腊蕴春光。

大寒时节，天地肃杀，万物皆在坚冰厚雪下悄然蛰伏。四野茫茫，雪光耀目，竟如白昼刺眼。窗棂外的雪正落得稠，雪积盈尺，寒光凌厉，在窗棂上雕刻着层层冰纹；风卷着雪撞在青瓦上，簌簌地响，像谁在檐下轻摇一串银铃铛。我哈一口气，玻璃上便洇开一团白雾，用指尖抹开，便看见门外母亲正背着竹篓，踩着雪回来，背篓里露出一角深褐色的茶砖，边角磨得圆润，倒像是被岁月吻过的老玉。

“丫头，来烧壶水”母亲的声音裹着寒气撞进门来，我这才惊觉暮色已漫过窗台。她怀里的铜壶还沾着雪水，壶嘴正冒着细弱的白烟，像谁在冷夜里呵出的第一缕暖气。我忙接过铜壶搁在火炉上，炉中的松枝噼啪作响，火星子往上蹿，映得母亲脸上的皱纹都泛着暖光。

炉火正旺，红焰舔舐着黝黑的铜壶，壶中水声渐沸，发出如松涛浅唱的微鸣。康砖搁在八仙桌上，方正乌润，沉甸甸的，显着年深月久的稳重。深褐的茶身裹着细密的纹路，像大地的掌纹。母亲用粗布擦了擦茶罐，取茶的手稳稳的，不似平日剥豌豆时的轻快。“这茶得煮透了才好”，她把茶砖轻轻敲碎，深褐的碎末落进铜壶，与将沸的水撞出细密的响，像春溪破冰时的私语。更如解了禁锢的灵魂，舒展着筋骨，舒卷着叶片，深褐的汤色渐次晕染，水汽蒸腾，茶香也凝成乳酪般醇厚的绸缎，缭绕于室，一室皆香。

此时，茶气氤氲，我的思绪恍若飘向远方高原。仿佛有某位高原牧人，在酥油桶中翻搅着浓稠的茶汤。康砖之醇厚，于此融为酥油茶的灵魂，茶香、奶香、油脂香彼此缠绵，调和成一股滚烫暖流，如一股温热的血脉，汩汩注入寒冷的身躯。大寒，冷意透骨，这茶汤仿佛一只暖炉，能驱散四肢百骸里的寒湿，化开那些凝滞的沉重，使僵冷的筋骨一点点复苏松软起来。据说这浓酽的茶汤，还悄悄滋养着人的脏腑，为冬日贫瘠的躯体暗暗补充着维生素，如雪水渗入干渴的土地。

　　茶烟升起来了。先是清浅的，像山岚漫过竹梢；接着浓了些，裹着松枝的焦香、雪水的凉意，还有茶砖里沉淀的岁月陈香。母亲往壶里添了把酥油，金黄的油花在茶汤里打着旋儿，像撒了把碎金。“藏家冬天离不开这个，我们也效仿一下”她的手指在壶沿摩挲着，“酥油暖身，茶解腻，喝了浑身都舒坦”。

我凑近些看，茶汤已煮得琥珀般透亮，碎茶在壶底沉浮，偶尔浮起一片，便舒展成完整的叶片，脉络清晰得能数清。母亲说这茶里藏着阳光，是高原上的青稞在夏夜里承接的月光，是雨季里茶树喝饱了山雾的灵气，晒青时被晒得蓬松的叶片，揉捻时渗出的汁水，最后在竹篾上慢慢晾成这深褐的茶砖。原来每一片茶里，都住着大地上所有的节气。

　　“你闻”母亲把壶嘴凑到我鼻端，“是不是有股子甜？”我使劲闻了闻，果然，茶香里浮着若有若无的甘，像春末的野莓，又像晒在竹匾上的桂圆干。水再次沸腾时，茶沫子漫出壶口，母亲用竹片轻轻刮去，说这是茶乳，最是养人。

母亲把茶递给我，碗壁的温度还烫着。我吹了吹，喝下去的刹那，先是暖意从舌尖窜到喉咙，接着顺着食道往下，像有小太阳在胃里炸开。她笑着看我，眼角的皱纹里映着炉火：“这茶里有维生素，有微量元素，藏家人祖祖辈辈靠它过冬，比吃补药还实在”。

　　窗外的雪还在落，可屋里的暖却漫开了。铜壶里的水又滚了，母亲添了些开水，茶汤的颜色更深了，像映着晚霞的河水。“你看这茶”，母亲指着壶底沉着的碎茶，“看着粗朴，可经得住煮。就像咱们过日子，再冷的天，只要有热乎的茶，有围炉的人，就能熬过去”。她的声音轻得像茶烟，却重重落在我心上。

　　夜渐深了，炉中的松枝烧得只剩一截红炭，茶壶里的汤却还是满的。母亲靠在藤椅上打盹，我守着炉火，看茶烟在梁下织成薄纱。茶总是和书法连接在一起，书家最喜欢写“禅茶一味”。一时兴起，研磨润笔，写道“大寒垂野雪盈窗，围煮康砖炉火旁”，想让自己的诗句藏着最实在的烟火气，是雪落瓦檐的清响，是铜壶煮水的欢唱，是酥油与茶香缠绕的温暖，是岁月里最朴素的相守。

更漏敲过三更，母亲醒了。“明天该化雪了”她望着窗外，“等雪停了，咱们去后山看看，那株老梅树该打苞了”。我捧着茶碗，看茶汤里浮动着细小如粟米的金花，学名叫冠突散囊菌，在高温里悄然绽放，是岁月秘密孕育的精灵，在腊月的酷寒里悄然萌动。原来生命蛰伏于酷寒深处，并非寂灭，而是在默默蕴蓄着，在寒冬里埋下春信。待东风起时，再唤醒满世界的草色烟光。

　　煮茶，滤茶，饮茶，既是清饮，也如调羹。汉地清饮，犹如读一卷茶经，静观茶烟袅袅，心也静了下来；而调制成酥油茶，则恍若与雪山共舞，浓烈得教人血脉奔涌。原来最浓的暖，最深的爱就在煮茶时的絮语里，在酥油与茶汤的交融里，在一代又一代围炉的人眼里。大寒是冬的终章，天地虽封冻，可这茶盏里，早已蕴育着春光，静默地渗入了茶汤深处，渗入了我的每一寸肌肤。

附大寒宜饮：康砖

大寒时节，生机潜伏，万物蛰藏。康砖适宜煮饮，少数民族同胞多用其调制酥油茶来搭配食物，不仅因为其滋味醇厚，驱湿御寒，也很好地说明了其有助于消化吸收和补充维生素、微量元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