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豳塬传承》第七十章高粱(法网恢恢—孙晓军著)

碧海蓝天

<p class="ql-block">  1980年的秋意漫过豳塬大地时,湛蓝的天空被洗得瓦蓝,秋风卷着些微凉意掠过田野,路边的落叶打着旋儿飘散。大田里却是另一番景象——秋作物正赶着趟儿成熟,玉米地、高粱田里随处可见社员忙碌的身影,沉甸甸的果实把枝头压得低垂,处处透着丰收的热闹。</p><p class="ql-block"> 9月下旬正是秋收最忙的时节。过冬的油菜和小麦早已播下,油菜长得像肥嫩的萝卜叶,密密实实铺满了地;小麦也冒出了绿芽,一行行一列列,在地里画出整齐的线条。社员们眼下的重心全在秋田上,先从玉米开始收。</p><p class="ql-block"> 五年级的李晓西跟着两个班一百多学生,去十二生产队的大硷地支援秋收。孩子们每人提个粪笼,钻进玉米地掰棒子,满了就跑到地头的玉米堆前倒掉。大伙儿边玩边干,跑着闹着,吵吵嚷嚷一下午就掰完了十亩地。生产队后来给每个学生发了两个本子、一支铅笔,这点报酬让孩子们乐了好几天。</p><p class="ql-block"> 掰完玉米,就轮到收高粱了。今年豳塬种了不少新品种“三尺三”,取代了过去的“晋杂5号”。这两种高粱都是高产杂粮,既能当口粮,又能做猪饲料,很受社员待见。大田里的高粱一成熟,满眼都是红彤彤的——饱满的高粱穗子像涨红的脸蛋,在太阳下泛着灿烂的光,一人多高的秸秆带着沉甸甸的穗子在秋风里摇晃,仿佛在催着人们快来收获。</p><p class="ql-block"> 田碧玉的自留地里也种了一亩“三尺三”。她养猪攒了不少农家肥,往地里送了三十多车猪粪,高粱长得格外粗壮,秸秆结实得能当拐杖,穗子足有一尺五长,密密麻麻挤满了红玛瑙似的颗粒,比农业社大田里的高粱壮实得多。</p><p class="ql-block"> “碧玉,你这三尺三长得也太喜人了!穗子又红又大,结得密不透风,我好些年没见过这么好的高粱了。”刘紫英路过地头,忍不住蹲下来扒拉着穗子看。</p><p class="ql-block"> 田碧玉直起腰擦了擦汗,笑着说:“这是新品种,农科站在长安省武功培育的,李小海跟我念叨过,说比晋杂五号能增产三成。今年头回试种,没想到真成了。”</p><p class="ql-block"> “咱队上好多人家的自留地都种了,这下丰收了,家里的粮缸能填满些,总算不用担心饿肚子了。”刘紫英摸了摸穗子上饱满的颗粒,“你看这颗粒,又大又圆,磨成面肯定出粉率高。”</p><p class="ql-block"> “队上今年添了钢丝饸饹机子,压出来的高粱饸饹筋道得很,吃着特别香。”田碧玉想起家里的午饭,眼里漾着笑意。</p><p class="ql-block"> “可不是嘛,我家中午也常吃高粱饸饹。”刘紫英接话,“王莹莹家人口多,蒸的高粱杠子馍虽说发不起来,硬得像瓷疙瘩,可顶饱啊。他家六口人,有了高粱,再也没有说吃不饱饭了。咱队上大个子李双虎饭量大,王阿玲说他中午能吃三大碗干饸饹,晚上睡前再啃个馍,就够他第二天有力气干活了。”</p><p class="ql-block"> “农业社一年决算分不了多少粮,有了这三尺三,至少能踏实吃饱饭了。”田碧玉叹了口气,又问,“你家小麦收成向来不错,还舍不得吃?”</p><p class="ql-block"> 刘紫英往四周看了看,压低声音:“不瞒你说,我们大人省着吃,孙子得吃白面馍。那几个儿子嘴再馋也轮不上,先紧着娃。”</p><p class="ql-block"> “建国打胡基不是挣了不少?”</p><p class="ql-block"> “那孩子懂事,每次挣了钱至少分我三分之一,剩下的就攒着打算盖房子。”刘紫英脸上堆起笑,又叹道,“倒是建魁上高中,愁得我和栓柱睡不着觉。每学期开学没五六十块走不了,我俩就贩点果子,栓柱每年还得去八百里秦川割麦子,也叫撵场哩,二十多天能挣几十块,回来黑廋黑廋的,都是拿命换的。”</p><p class="ql-block"> “供学生确实不容易,学费倒还好,主要是上灶的伙食费太费钱。”田碧玉深有同感,转而看了看自家的高粱地,“我看这高粱熟得差不多了,这两天就收,别等下连阴雨耽误了。”</p><p class="ql-block"> 过了两天,田碧玉下工后就带着李晓西、李晓北去自留地收高粱。兄弟俩拉着架子车到了地头,田碧玉拿起镰刀示范:“看好了,从高粱穗下面的秆子这里砍断,放进粪笼里,满了就提到车上去。”她麻利地砍了一笼,李晓北力气小,就提半笼往车上送,李晓西学得快,很快就跟着妈妈一起忙活起来。</p><p class="ql-block"> 这“三尺三”果然名不虚传,穗子足有一尺多长,红得透亮,五六个就能装满一粪笼,一个穗子拿在手里沉甸甸的,足有五六斤。一家三口连着两个下午才收完一亩地,拉了整整十二架子车,卸在十二队的大场上。场里早已堆起了一座座高粱山,李双虎家的、李道森家的、李栓柱家的……红彤彤的高粱穗迎着朝阳,像堆起了满地的红火日子。</p><p class="ql-block"> 秋天天晴少雨,社员们也不急着脱粒,先把高粱摊在场里晒了两三天。等晒透了,就在场中间摆上碌碡,几个人抱着高粱穗在碌碡上反复捶打,饱满的颗粒簌簌落下,很快在场上铺成一片红。再晒上三天,干透了就拉回家入仓。</p><p class="ql-block"> 田碧玉估算了一下,这一亩高粱竟打了两千六百斤。按市价四五分钱一斤,能卖一百二三十多块钱;要是种小麦,顶多收四百斤,按二毛钱一斤算才八十块;玉米能收一千斤,一毛钱一斤也才一百块。这么一算,高粱不仅值钱,更重要的是产量大,吃饭和小麦,玉米一样顶饱,这些高粱够一家人当主食吃上多半年了。</p><p class="ql-block"> 田碧玉手脚勤快,针线茶饭样样拿手。她给孩子们蒸的玉米面馍,偶尔掺点麦面,黄白相间的馍透着麦香和玉米的清甜;早上熬一锅玉米榛子,就着自家种的黄瓜、茄子、辣椒凉拌的小菜,一家三口吃得舒坦。中午常做玉米面胖胖面,下锅煮得糊糊的,热气腾腾格外香。她还总变着花样做吃食:玉米面搅团、鱼鱼,苜蓿菜麦饭、杨槐花麦饭,偶尔烙个锅盔、蒸个璇璇馍,让孩子们总能吃得开心又饱足。</p><p class="ql-block"> 这天李晓西碰到李小海,对方笑着喊他:“晓西,我家后院果子熟了,摘些给你妈妈送去。”</p><p class="ql-block"> “这时候正是柿子、枣子成熟季节,你家这果子真稀罕,像小苹果似的,酸甜酸甜的,咱大队就你家有。”李晓西边说边爬上树,他也不客气,坐在树上吃饱了还往口袋里塞了好些,才溜下来。</p><p class="ql-block"> “你家家后院那两棵杏树,每年忙罢熟了,我也没少吃啊。”李小海打趣道。</p><p class="ql-block"> “那时候你总拿草帽翻过来装杏子,吃得嘴角流汁。”李晓西笑着回忆道。</p><p class="ql-block"> “谁让你家杏子好吃呢。”李小海嘿嘿笑着说。</p><p class="ql-block"> “我从青杏刚挂果就开始惦记,酸得咧嘴也想吃,直到黄透了,天天在树上待着不想下来。”李晓西高兴的好的地回忆道,两个人互让着,李晓西装满了四口袋果子回家了。</p><p class="ql-block"> 秋日的豳塬上,邻里间总透着这样的热乎气。你送我一把菜,我分你几个果,谁家缺了工具就去隔壁借,闲了就凑在一起唠家常,不到熄灯睡觉,总有说不完的话。</p><p class="ql-block"> 高家公社推广的“三尺三”高粱,不光解决了社员的口粮,还成了牲口和猪的好饲料,掺点高粱喂猪,上膘特别快,年底能卖个好价钱。豳塬上的龙泉酒厂也用它当原料,酿出的酒醇香扑鼻,不仅在豳州市,连临县的人办红白事都专程来买,到了年底,这酒更是成了家家户户过年的必备品,划拳声里满是团圆的热闹。</p><p class="ql-block"> 另一边,李小海和李建国打胡基的活儿也越来越红火。谁家要盖房,都愿意找他俩,因为他们打的胡基不光结实光滑,棱角还周正,码得整整齐齐。</p><p class="ql-block"> “小海,能带带我打胡基不?想挣点钱。”这天李小军找到李小海。</p><p class="ql-block"> 李小海擦了擦汗:“我跟建国搭档惯了,干活顺手,不好拆伙。你要不找李长坤试试?你们俩组个队练练?”</p><p class="ql-block"> “长坤他爸是老师,哪舍得让他干这重活。”李小军叹道。</p><p class="ql-block"> “你爸不也是老师?家里条件不差,何必遭这份罪。”李小海拿起十斤重的石锤,“这锤子每天得提上万次,收工后胳膊酸得抬不起来,都是靠力气换钱啊。”</p><p class="ql-block"> “可孙村好多大瓦房都是你们俩打的胡基盖起来的,咱新农村建设,你们俩可是立了大功。”李小军眼里还是透着羡慕,李小海说对了,这活他干不了。</p><p class="ql-block"> 李小海和李建国没歇着,继续埋头打胡基。在大队里走一圈,随处可见他们打的胡基,一排排码得整整齐齐,晒干后透着青灰色的坚实,成了盖房最靠谱的材料。</p><p class="ql-block"> 这年秋天,不光豳塬的田野里丰收在望,城里也悄悄变了模样。豳州市区里,火石嘴砖瓦厂、鸣玉池砖瓦厂相继投产,各个公社的砖瓦厂也在紧锣密鼓地建设;豳州市办企业面粉厂、电影院、冷库、照相馆、物资厂……一个个新企业拔地而起。几千年来的小农经济,正随着这些变化,悄悄酝酿着一场深刻的变革。</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