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寒茶语： 和一颗愿意慢下来的心围炉煮茶

赵儀和

小寒凛冽冷风斜，

宜饮广西六堡茶。

汤味深醇呵手暖，

窗前一盏看冰花。

小寒时节，天寒地冻，冷气如刀，削得树枝枯瘦僵直，一切都被冻得生脆欲裂。这深冬的寒气，是时光寸寸凝结，渐次堆叠成的沉重冰石。窗外寒枝瑟瑟，檐角的铜铃在风里打了个旋儿，碎成一串清泠的响。玻璃上的冰花正沿着纹路生长，像谁未写完的诗，有的凝成松针模样，有的团成未开的梅，如同冰河时代里凝固的微澜。最美的是窗棂转角处那一簇，竟似谁随手泼了点胭脂，浅红里浸着蜜色，倒比真花多了几分岁月的温醇。古人说“冷气积久为寒”，可这寒到底还留着余地，不像大寒那般凌厉。风穿过巷口的老樟树时，卷起几片枯叶，却也裹着若有若无的甜，许是哪家院角的老梅树，偷偷把蕊香揉进风里了。

　　此时，炉火在屋角暗红地燃着，守着一点温存。我转身走向茶案，一只老旧的铜壶坐在火上，热气蒸腾，水声微微低吟着。母亲取出老六堡茶，陶罐上的釉色早被岁月磨得温润，陈香从罐中弥漫而出，像翻开一本旧书，纸页间夹着半枚干桂，又似老宅梁上落的那层薄尘，裹着光阴的暖。如幽谷深处回荡的低语，那正是时光在茶中悄然发酵后，留下的暖意密语。

　　老六堡正等着一场久别重逢。炉上的铜壶开始滚水，白雾裹着松枝香腾起时，我抓了撮茶投进去。干茶在沸水里打着旋儿，先是沉底，接着又缓缓浮起，像几尾红鳞小鱼在翻涌的云里游。茶烟袅袅如半卷旧纱，掠过窗台上的青瓷瓶，拂过案头那本翻旧的《东京梦华录》，最后氤氲在风中，恍惚间织出一帘温软的纱幕，连空气都染上了枣香与药香交织的醇厚。

　　汤色渐深，如融化的琥珀，又似一盏凝固的晚霞，红润而明澈。母亲将茶递给我，掌心立刻被焐得温热。茶盏是粗陶的，边沿有几处磕痕，倒比细瓷多了几分烟火气。吹开浮在汤面的茶沫，红亮的茶汤映得窗上的冰花都添了几分暖意。轻啜一口，舌尖先触到陈韵，像老书里夹了十年的桂花瓣，甜得沉，却不腻；深醇如古井幽泉，滑润似丝绸抚过唇齿。一股温热轻轻滑入熨帖着寒凉的五脏，恰如老友掌心无声的温度。接着是醇厚的苦，顺着喉咙往下淌，却在喉间化开一片温柔，像母亲煮的红豆粥，暖得人从胃里往外冒热气。“这茶性温厚，连三岁小儿也可饮得”，听母亲说着，腹中竟真似有小暖炉焙着，使冷气尽消，只余暖融如春阳普照。

　　晚唐宰相裴汶在其著《茶述》中有一段记载，大致意思是：“茶起源于东晋，味道清爽，可以祛除烦恼调和肌理。即使在上百种东西中都不会混，比所有饮品都好，茶用开水来烹制，浑然虎形，人人都喝，永远不会厌烦”。可这六堡茶的故事，怕是要从更久远的岁月说起。它在竹篾筐里睡过漓江的晨露，在木箱中醒过南国的月光，在陶瓮里发酵过三十载光阴，直到今日才在我这方小盏里舒展腰肢。那些曾经尖锐的茶多酚，早被时光磨去了棱角；那些浓烈的苦涩，也早被岁月酿成了回甘。它不再是单纯的茶，倒像是位历经沧桑的老者，把人生的甘苦都熬成了汤里的暖，等你轻轻一抿，便懂了什么是“温和”。

　　我捧茶在手，缓缓踱至窗前。窗上冰花玲珑，皆是北风信笔涂画出的寒冽图画。轻呵一口气，白雾蒙上窗玻璃，冰花便消融了一小片，显出窗外光秃秃的枝桠。再啜一口温茶，暖意自喉间润下，竟又缓缓涌上来，暖了指尖。茶之温润，竟与霜花的冷冽隔着玻璃默默交融着，像一场无声的交谈。

　　小寒凛冽的风在窗外奔走呼号，守着眼前一盏红汤，我的指尖已不再发僵。茶盏贴着掌心，像揣着个小太阳。看冰花在玻璃上慢慢洇开，又悄然重结，晶莹依旧。杯中深醇的暖意早已将寒气轻轻推远，看炉上的铜壶续了三次水，看茶汤从浓红褪成橙金，却始终舍不得放下这盏。都说小寒宜围炉，是啊，有这样一盏老六堡在手，有最亲的母亲在旁边，便是最好的围炉。不必焚香，不必煮雪，虽然天地冻结，人亦如蛰虫深藏；但这茶汤里翻涌的岁月，便足够把冬夜的冷熬成春的温。看着母亲用一盏茶汤陪伴我，胸中竟自浮起春水初生般的暖意。

　　古人说此时饮此茶，饱食之后能助运化，空腹亦可涤荡尘浊。想来它不择贫富，不拣饥饱，只默默以温厚相待。这茶汤似有灵性，悄然潜入腹中，驱散着深藏的寒气，无声无息中补养着为严冬所侵的躯体。原来温厚之德，本不求回报，只是自然流布。暮色渐浓时，茶盏里已只剩浅黄的茶末。我望着窗外的冰花，忽然想起《梦粱录》里写的“十二月，街市尽卖撒佛花、韭黄、生菜、兰芽、勃荷、胡桃、泽州饧”，原来古人在小寒里寻的暖，与我们并无不同，不过是炉边一盏茶，案头一卷书，窗角一簇冰花，和一颗愿意慢下来的心。

　　风又起了，茶末在盏底沉成小小的山，我合上了茶盏。明天或许更冷，但我知道，只要有一盏蒸腾着醇香热气的老六堡在，冬天的寒，便永远到不了心里。氤氲中窗外冰花无声开落，原来寒到极致处，心已悄然被那深红温厚熨帖，暖意如春蚕吐丝，渐渐裹住了全身。

附小寒宜饮：广西六堡茶

古人认为，冷气积久为寒，寒冷程度未至极点，故称小寒。此时，宜饮老六堡茶。经过深度发酵，汤色红亮、滋味醇厚的六堡茶茶性温厚，既可饱食之后饮之助消化，亦可空腹饮之清肠胃。发酵后，多酚物质被氧化，刺激性物质减少，能温和驱寒，补益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