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心灵去远行

太阳花

原创：太阳花

出镜：太阳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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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吉林的秋天，是从霜降的第一声夜啼里醒来的。

　　我们踩着微凉的晨色驶出市区，像把一枚钥匙轻轻插进大地的锁孔，“咔哒”一声，群山与江流同时为我旋开一扇斑斓的门。那门后，是上帝打翻的调色盘——朱砂、胭脂、藤黄、花青，一层层沿着山脊倾泻，一路淌进我的心湖。

　　我们首先去的是幽芳谷。

　　谷口无人，唯有风把落叶吹得“沙沙”作响，像是谁在替我翻动一本厚重的经卷。白桦高高举起金黄的灯盏，红枫低垂着烈焰般的流苏；阳光从枝桠间漏下，碎成一地跳动的金币。我们踩着厚厚的腐叶往深处走，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一口陈年的酒，辛辣又甘甜。那一刻，我突然明白：所谓“幽芳”，不过是大地在秋天里悄悄酿的一坛老酒，只给远来的客人尝。

　　第二站是红叶谷。

　　这里的美带着一点嚣张——一排排红叶同时燃烧，把天空都烤成温柔的玫瑰色。我们沿着木栈道上行，脚下“吱呀”作响，像是谁在替我数心跳。风一过，枝头红叶便成群结队扑下来，落在肩头、发梢、掌心，像无数封滚烫的情书，不由分说地塞进我怀里。我摊开手掌，却抓不住任何一页，只能任它们随风再度飞起，像一场轰轰烈烈的暗恋，美得毫无余地。

　　午后，我们抵达凤凰山。

　　山不算高，却足够俯瞰一条江水的转弯。松花江在此地拐了一个优雅的弧，像女子回眸，留下一瞥惊鸿。我立在峰顶，看江面被阳光切成无数碎银，看远处村庄升起袅袅炊烟，看整片山林在风中起伏如海。那一刻，我听见自己的心脏“咚”地一声，像有一枚小石子落进深井，溅起回声——原来，真正的辽阔并不在眼前，而在胸腔里忽然空出的那部分。

　　傍晚，我们驱车去蛟河红叶谷、舒兰彩虹大道、鹭岛……

　　它们各有名字，却共用同一种秋意：蛟河的红，浓烈得像一场爱情；舒兰的彩虹大道，把落叶铺成一条通往童话的地毯；鹭岛的残荷高举枯蓬，像一盏盏熄灭的灯，却依旧守着最后一缕香。我停车、开门、关门、再上车，像一枚被风吹送的松果，一路滚过秋天的琴弦，发出不成调却足够动人的声响。

　　夜幕终于降临，我们回到吉林市内。

　　车窗外，霓虹初上，人间烟火与山岚林火遥遥相望。我摇下车窗，让带着糖炒栗子香味的空气涌进来，与胸腔里尚未散尽的松脂、腐叶、江水、鸟鸣搅拌在一起。那一刻，我忽然懂了：

　　所谓“让心灵去放纵”，并非放它去无法无天，而是把它交还天地，让风把褶皱抚平，让水流把尘埃带走，让红叶把暗角点燃。

　　人生风风雨雨，而大自然永远在那里，像一位沉默的老友，张开斑斓的怀抱，等你归来。

　　于是我在心里悄悄订下一条终生的约定——

　　每年霜降之后，都要把灵魂从躯壳里轻轻取出，像折叠一张信笺，塞进吉林的秋风里。

　　让它去远行，让它去燃烧，让它在十月的火焰里重新变得澄澈、干净、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