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又是一年中秋至。</p><p class="ql-block">傍晚时分,我站在宣恩贡水河畔住房的阳台上,看那轮渐渐丰满的月亮,从高楼缝隙间升起。它依旧圆润,依旧明亮,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邻居家的电视声隐约传来,窗外是川流不息的车辆。现代的中秋,多了几分喧嚣,少了几分宁静。我不禁想起儿时,在故乡过的那些中秋节,那些深藏在记忆里的月光,此刻竟如此清晰地照进了心里。</p><p class="ql-block">儿时的月亮,是纯净而圆满的记忆。我的故乡在鄂西南一个偏远的小村落,依偎在大巴山下。那时,人们习惯称中秋节为“八月十五”,简朴的称呼里带着浓厚的乡音乡情。</p><p class="ql-block">中秋前一周,母亲就开始张罗做月饼的配料了。村里的手艺人在空闲的老屋里,支起炉子和案板,那便是我们孩子的“圣地”。</p><p class="ql-block">我们围着面粉、芝麻、冰糖打转,嗅着空气中越来越浓的甜香,觉得日子也跟着甜了起来。母亲把做好的月饼,用塑料袋装好放在橱柜里,只有到中秋那天才能一饱口福。那等待的煎熬与期盼,如今想来,竟是童年最珍贵的滋味。</p><p class="ql-block">中秋的夜晚,几乎总是风轻云淡,月明星繁。记忆中的月亮,特别大,又特别圆。太阳刚刚消失在村头的丛林里,天边最后一抹红色还没隐去,月亮便迫不及待地爬上了树梢。天地间被月光温柔地包裹着,整个世界仿佛都沉浸在这片银辉之中。</p> <p class="ql-block">按照习俗,中秋晚上要先给亲人邻里送月饼。母亲用毛巾包好一个月饼、两个苹果,让我帮她串门走动。我腿脚伶俐,跑到各家门前,撂下一句:“俺妈说让你尝尝俺这月饼!”然后放在桌上拔腿就跑。有时月饼送来送去,最后又回到了自己家中。这种淳朴的礼尚往来,既增进了亲情,又和谐了邻里,那种简单而真挚的情感交流,是如今装在精美礼盒中的月饼无法比拟的。</p><p class="ql-block">送完月饼,月亮已经升到了云彩上面。父亲搬了一张桌子放在院子中间,母亲拿出月饼,用菜刀切成小块,分给我们吃。那时的月饼,正面正中点一个大红点,用厚黄纸包裹,馅料一般是青红玫瑰丝、花生仁、冰糖等,香甜可口。父亲总是把最大的一块分给我。清风徐动,树影斑驳,虫子在黑暗的角落里浅吟低鸣,整个院子里静谧安详。</p><p class="ql-block">父母没有太多的表达方式,也许没有完全理解中秋赏月的文化含义,但他们知道,这个节日寄托的是一种精神慰藉,是他们对幸福生活的祈盼,是对月圆人圆、事事圆满的美好祝福。</p><p class="ql-block">吃完月饼,孩子们便跑到村里的大晒场,在明亮的月光下玩游戏、说笑话,欢乐的笑声四处飘荡。我们玩“鹞子翻身”,玩“老鹰捉小鸡”,比谁身手敏捷;或者扯断新生的桐树干做成管状,互相喷射豆子作战。月亮越升越高,洒了村庄一地乳白。我们意犹未尽,直到母亲喊我们回家,才满头大汗地跑回去。</p><p class="ql-block">那时不懂什么叫乡愁,只知道月饼很甜,月亮很圆,游戏很有趣,父母的怀抱很暖。正如有人回忆的那样:“月华如水,夜风中夹带着淡淡的槐花香味。这温馨、团圆的一幕就永远定格在了我儿时的记忆里。”</p> <p class="ql-block">中秋诗词,是千年月色的情感共鸣。长大后,离乡读书工作,中秋往往不能回家。正是在这样的时刻,我开始在古诗词中寻找共鸣,才发现中秋的月光早已被先人渗入灵魂、拢在怀里、噙于口角、化作基因。</p><p class="ql-block">“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张九龄的这句诗,道出了中秋月最动人的力量。即使远隔天涯,也能通过这一轮明月共享此刻。月亮成为连接游子与故乡的纽带,成为中华民族共同的情感记忆。</p><p class="ql-block">而他那首千古绝唱《水调歌头》中的“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则以一种哲理的豁达安慰了无数离人的心灵。是啊,月亮尚不能常圆,人生又怎能奢求永久的圆满?唯有以开阔的胸怀,接纳生命中的缺憾,才能抵达内心的平和。</p><p class="ql-block">“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王建的这句诗,总是让我想起故乡的亲人。中秋之夜,千万人仰望着同一轮明月,但每个人的秋思却各有不同。月亮就像一位通晓人间情谊的老友,懂我们的冷暖,知我们的悲欢。</p> <p class="ql-block">最让我感同身受的是晏殊的《中秋月》:“十轮霜影转庭梧,此夕羁人独向隅。未必素娥无怅恨,玉蟾清冷桂花孤。”在异乡的中秋,我深深体会到了这种“独向隅”的孤寂。月光越明亮,影子就越黑暗,这或许就是人生的辩证法吧。</p><p class="ql-block">月是中秋的魂,也是文化血脉中的团圆密码。“月到中秋偏皎洁”,中秋的月亮,不再只是天上的星体,而是承载着千年文化的符号,是中秋节的“魂”。</p><p class="ql-block">中秋节的起源与秋夕祭月有关,由秋夕祭月演变而来。它起源于古代人们对月亮的自然崇拜,后来又与丰收的喜悦融为一体。八月是秋季中间的一个月,而中秋又是农历八月中间的一天,这是具有丰收意义的一个时点。所以,中秋不仅关乎团圆,也关乎丰收的庆祝。</p><p class="ql-block">在中国文化中,爱完整、怕残缺;乐团圆、伤离别,是最重要的民俗信仰之一。《帝京景物略》记载:“八月十五日祭月,其祭果饼必圆。”田汝成在《熙朝乐事》中说,中秋日“民间以月饼相遗,取团圆之意”。天上一轮圆月,地上一张圆桌,圆圆的月饼,圆圆的石榴,寄托着天圆地圆人圆的朴素愿望。</p><p class="ql-block">这一个“圆”字,在炎黄子孙的心目中,内涵隽永,意味悠长,像一个心灵的容器,盛满了对故土的依恋、对美好的向往、对幸福的追求。</p><p class="ql-block">中秋的意境,还在于一个“清”字。“清风明月本无价,近水遥山皆有情。”中秋赏月,当赏其清明、清爽、清丽,这不仅是对天伦之乐的向往,对时序更替的感喟,更有一份对人生价值的思考,对精神境界的追求。苏轼在《赤壁赋》中感叹:“唯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这清风明月,是大自然对每个人最公平的馈赠。</p> <p class="ql-block">月下哲思,将在轮回中寻找永恒。又是一阵夜风拂过,我从回忆中醒来。眼前的月亮已升到中天,明亮而孤寂。</p><p class="ql-block">我们这代人,身处一个流动的时代,工作忙、离家远、压力大,这些现代社会无奈的伴生品,赋予中秋更多的内涵。团圆的象征,心灵的港湾,情感的寄托,文化的纽带。很多人“独在异乡为异客”,心中萌动着对家乡和家人的思念。身不能至而心向往之,因为身上还有着沉甸甸的担子,因为对未来还有美好向往。</p><p class="ql-block">有人说:“月是中秋的魂。”试想,如果没有月亮,中秋节该有多黯淡啊。中秋夜,无论你身在何方,别忘了抬头望一望那轮满月。那轮满月中,有美好和幸福,也有希望和憧憬。</p><p class="ql-block">月亮每年都会圆满,但童年的月光却一去不复返。这就是生命的规律,我们在得到一些东西的同时,也在失去另一些东西。但重要的是,我们要在变化中守住不变的本质。</p><p class="ql-block">中秋的本质是什么?是对团圆的渴望,对自然的敬畏,对生活的感恩。无论时代如何变迁,这种本质不应改变。</p><p class="ql-block">“星星还是那颗星星,月亮还是那个月亮,可走进故乡却物是人非。”今夜,有多少人和我一样,在异乡望着这轮明月?又有多少人,虽然身在故乡,却再也找不到儿时的感觉?</p><p class="ql-block">也许,真正的故乡,不只是地理上的某个点,而是心灵可以安放的地方。正如苏轼所言:“此心安处是吾乡。”只要我们心中保有对美好的向往,对传统的尊重,对亲情的珍视,无论身在何处,都能找到属于自己的“月光”。</p> <p class="ql-block">夜深了,月光更加皎洁。我仿佛看到,千年来,这同一轮月亮照亮过多少人的悲欢,又见证过多少时代的变迁。</p><p class="ql-block">从“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的惆怅,到“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的豁达;从儿时在月下嬉戏的天真,到如今在月下沉思的成熟,月亮在变,又未曾变;人在变,情未变。</p><p class="ql-block">“万里此情同皎洁,一年今日最分明”,让我们在“丰收”与“团圆”里读懂中秋月。今天的奋斗,其实都是为了更好地“丰收”与“团圆”。</p><p class="ql-block">我忽然明白,为什么中秋的月亮如此让人魂牵梦绕,因为它照见的不仅是天地,更是我们每个人的内心;因为它连接着的不仅是星光,更是我们民族的文化血脉。</p><p class="ql-block">愿每一个游子都能找到回家的路,愿每一颗心灵都能被月光温柔以待。纵使时光流逝,世事变迁,那一轮明月,永远挂在中秋的夜空,也永远挂在每一个中国人的心上。<b style="color:rgb(57, 181, 74);"><i>(2025年10月3日写于湖北宣恩贡水河畔)</i></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