咫尺鸟事

三水

　　“哐啷”“哐啷”，随着午后刮起的一阵狂风暴雨，五楼居室靠北的窗台架上发出奇怪声响。窗户玻璃蒙上了瓢泼雨帘，朦胧见到盛放鸟食盆的纸盒在上下跳动。

风雨过后，最先降临窗台架的是珠颈斑鸠，接着是树麻雀，一只，两只，三四只。它们已是熟客，在湿滑的横挡上走动或跳跃，因觅食无果，“咕咕咕”“喳喳喳”抱怨几声，带着一脸失望飞离。到厨房做晚餐的老婆意外瞥见窗台架空空的纸盒，“呀”了一声：“不锈钢鸟食盆被风刮下楼了，快去找回来，舀杯米，别饿坏了小家伙！”

　　投喂小区鸟儿的事，快有三百多天了。甲辰年寒露，为照看升学读初一的外孙，方便他上下学，我们借居到五六公里外的中学附近一个老楼盘，有朋友说这是外公外婆舐犊情深事儿。

离开住了快二十年的寓所，初来乍到，没有了老邻居、远离了老伙伴，陌生环境让生活少了往日的热闹。头半个月，每天送完外孙回家，我总爱趴在窗口发呆。老楼盘的通病是楼幢密集，道路狭窄，绿化稀疏，天空被钢筋水泥建筑挤得扁扁的，透着舒不过气的压抑。

自从有鸟儿意外来到窗台架，一来二去，投喂这些小生灵，成了一天的要事和乐事，排解了生活的不适和无聊。以往，我收养过从寓所旁香樟树上掉下来的戴胜雏鸟，把屋后种养的葡萄分享给乌鸫、白头翁。还是去年岁末，有天将吃剩的一碗晚饭放上窗台架，想借室外低温作保鲜，以备早餐泡粥用。第二天拂晓，有只珠颈斑鸠大摇大摆在窗台架啄食碗中饭粒。我屏住呼吸怕惊走这只不速之客，看着它一口口啄，竟觉得窗口敞亮了些。接下来，陆续又来了不少树麻雀、白头鹎。这碗没设防的米饭成了它们抗寒的救命餐，不一会啄得颗粒不剩。寂寞的窗台架一时好不热闹，让寒意也消退不少，令我喜不自禁，每天勤添食物，不让这些羽族失望。

　　冬去春来，投喂次数多了，与这些食客们熟悉起来，隔层窗玻璃，斑鸠见惯不惊，而白头鹎、树麻雀减少了戒备、警惕。于是咫尺之间，窥见了鸟类世界不少秘密。约四分之一平方的窗台架，最先上演的是物竞天择的争斗场面，但不是那种赶尽杀绝、有我无你的残忍、血腥。凭着体型优势，有虎口长的白头鹎很快驱赶了鸭蛋大小的树麻雀，它只用尖嘴摆出进攻啄击的样子，树麻雀就四散而逃。接着，是珠颈斑鸠与白头鹎的对峙。体型肥硕的珠颈斑鸠大白头鹎好几倍，像个绒毛玩具熊，具有压倒性优势，机灵的白头鹎不得不臣服。见过斑鸠之间混战闹出不小动静，几片啄落的羽毛挂在窗台架上好几天没被风吹跑，像是那场争斗留下的小记号 。此后，面对这道免费午餐，鸟儿们默认了各自身份尊卑、实力强弱，保持你用餐罢我登场的次序，再不出现抢食越位的纷乱场面，让人放下心来。

　　当飞禽最终像回家一样来去，又让人看到了它们之间温情暖心场面。珠颈斑鸠夫妇总是结伴而行，在局促的纸盒内用餐有点挤，于是一只啄食，另一只旁边等待，十分谦让。而树麻雀一来就是七八只、十多只，它们蹦蹦跳跳，分批享用食物，遵守着族群的行为规则。在夏季，不时有树麻雀啄了饭粒，飞到立在横挡上“叽喳”叫唤的同伴身旁，扑扇着翅膀反复调整姿势，或从下面仰头伸出黑褐色嘴巴，或从左边转头喙对着喙，把几粒米饭喂给同伴，每次都重复好几回。开始推测被喂一方体弱有病，觅食困难。事后有人解释，亚成年树麻雀尽管已会飞行，还需要成鸟用一周左右时间陪伴喂食，这怜爱深情不输人类啊。

　　窗台架慢慢成了T型舞台，鸟们摇身变成走秀模特，用不同体态身姿和羽毛颜色，展示了造物之神奇。珠颈斑鸠体态丰腴、线条优美，栗色眼睛，黄色眼圈，行走不急不徐。它后颈部有一块类同项链的领斑，布满珠子状斑点，像个雍容贵妇人。俊鸟白头鹎身披一袭灰色与橄榄绿相间外衣，头戴醒目的白色枕环，潇洒倜傥，卓尔不群，可称之为骑士。树麻雀卑微胆小，常常与人类保持距离，它那身褐色羽毛无甚光彩，混同泥土枯叶，样貌恰似旧时背井离乡的流民。树麻雀是麻雀的一种，它的颈胸部有黑色斑块，斑块随着年龄而增大，在群体中有了长者标志。但每次来觅食，它们之间不分等级，都是有福同享。当察觉有什么异响，鸟群中发出“啾”一声，麻雀们扑棱着翅膀，“嗖”地四散开来，这种习性是它们种群世代生存下来的本能。

　　老楼盘仅有的一棵国槐开出了纷纷扬扬白色花朵，四周可闻到幽幽香气。人类理想生活中，鸟语花香是不可或缺的元素之一。伫立窗口，珠颈斑鸠“咕咕咕”的婉转歌喉，像大提琴的奏鸣自然舒缓，声声入耳仿佛跟着自然呼吸般放松。白头鹎“滴溜儿”的独唱清亮柔和，成了每天清晨的自然闹钟。而树麻雀的啁啾细碎杂乱，充满了人间烟火味。咫尺窗口搭起了我与自然相交的桥梁，那天籁般的吟唱，是灵禽们对我付出的回报和抚慰么？

　　不仅如此，窗外鸟儿还捎来了春风花语，捎来了田野麦子清香，翅膀上驮着晨露夕照、湖光山色，常常令人心醉神迷、思绪飘飘。恍惚间，那些熟悉的自然气息，竟与记忆里乡下老宅的味道渐渐重合，眼前浮现出与母亲一起呵护梁上三窝燕子的童稚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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