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多伦湖

记者杨潇

<p class="ql-block">湖是醒着的,澄澈澈的,像一块微凉的、巨大的蓝琉璃,嵌在高原的怀抱里。天是高远的,那种干干净净的、近乎透明的蓝,仿佛被秋风滤过了一般。云是疏疏朗朗的几絮,白得耀眼,慢悠悠地浮着,像是在碧海里航行的几只天鹅。它们的影子,便一片一片地,跌落在湖心,被水波揉得淡淡的,晕开了,成了一片朦胧的梦。四围的山,已失了夏日的蓊郁,换上了一身斑斓的衣裳。那颜色是说不尽的,金黄是主调,间或有一笔深红,一抹赭石,一层浅绛,仿佛是哪个醉了的画师,擎着如椽的巨笔,顺着山势,酣畅淋漓地一路泼洒下去,一直染到水里。</p> <p class="ql-block">我沿着湖岸慢慢地走。脚下的草,已是半黄,软软的,带着一种干爽的、太阳晒过的气息。风从水上吹来,是凉的,却不刺骨,只像情人冰凉的手指,轻轻地拂过你的面颊。这风里,有湖水清冽的甜味,有远处松林沉郁的松香,还有泥土与衰草混合的、淡淡的枯索。这气息吸到肺里,人便觉得清爽了,静下来了,那些城里的烦嚣与琐屑,仿佛都被这浩荡的秋风,吹到不知名的角落里去了。</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湖水是静的,但那静,并非死寂。你细看时,会发现水面漾着极细极匀的縠纹,一层赶着一层,向岸边推送,温柔地,耐心地,舔着沙石的岸,发出几乎听不见的“咝咝”声,像春蚕在啮桑,又像是一首被遗忘了的、古老的催眠曲。这声音,非但不扰人,反倒将周遭衬得愈发幽静了。偶尔有几只水鸟,我叫不出名字的,雪白的羽毛,在蓝水晶似的背景下,分外鲜明。它们“嘎”地一声,从芦苇丛里惊起,贴着水面飞了一段,翅膀尖儿点起一圈圈涟漪,然后又落下了,随着水波轻轻地荡漾,成了这静谧画面上几个灵动的标点。</p> <p class="ql-block">我拣了块平整的石头坐下,静静地看。这无边的秋色,仿佛不只是用眼睛看的,而是能用整个身心去感受的。它从你的毛孔里渗进来,浸透你的四肢百骸。我觉得自己仿佛也成了一棵树,脚下的根须正汲取着湖水的清凉;又或者成了一块石头,被这秋光秋气打磨得温润而沉默。古人见秋风起,便思莼鲈,那是人间的至味;而我此刻,对着这湖光山色,却什么也不思,什么也不想,只愿将这一瞬的清明与安妥,满满地拥在怀里。</p> <p class="ql-block">忽然想起柳河东在《小石潭记》里写的句子:“潭中鱼可百许头,皆若空游无所依。”此情此景,虽无游鱼,但那云影天光,不也正“皆若空游无所依”么?它们在这清澈的湖水里,比在空中更显得自在、飘逸。这秋水,洗去的不仅是尘垢,仿佛连时间也给洗得慢了,停滞了。</p><p class="ql-block">太阳渐渐西斜了,光线变得柔和而温暖,给对岸那五彩的山脊镀上了一层金边。湖水的颜色也愈发深邃起来,由先前的浅碧,转为一种沉静的、含着暮色的靛蓝。寒意开始一丝丝地,从水底升腾起来。远处的湖面上,不知何时,漂来一叶小小的、无人的独木舟,它静静地泊在那儿,像是这首秋日诗篇里,一个恰到好处的、孤独的句读。</p><p class="ql-block">我站起身,该回去了。转身离去时,那满湖的秋意,已满满地装在我的心里,沉甸甸的,像一掬清冽的湖水,又像一首无言的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