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家书

小明

亲爱的爸爸妈妈：

窗外的华盛顿湖，此刻正倒映着一轮将圆未圆的月亮。秋意已经很浓了，西雅图的枫叶开始泛红，夜晚的空气里带着松针和湖水的清冽。算算时差，老家此刻该是午后，阳光或许正暖暖地照在杭州湾南岸的农田上。这上万公里的距离，这隔着一整个太平洋的思念，在中秋前夜，变得格外具体而深切。

我们一切都好。我们夫妻两人身体还算硬朗，女儿女婿工作顺利，小外孙正在咿呀学语。我们住在默瑟岛上，房子临湖，推窗就是水色天光。这里很美，安静得能听见树叶落地的声音。日子过得平静而充实，种花、读书、沿着湖岸散步，帮女儿照看孩子，享受这天伦之乐。

可是，越是这种花好月圆的时刻，心里那份缺了角的遗憾，就越是清晰。

妈妈，我尤其想您。去年此时，我还在国内陪着您，您坐在阳台的藤椅上，吃着我们买的老味道苏式月饼，说芝麻馅的最香。那时您精神还好，絮絮叨叨地讲我小时候过中秋的趣事。怎么才一年光景，就已经天人永隔了呢？

也想起爸爸。想起五十多年前，您带我去海塘边看潮水。您指着对岸说，海那边是天底下最远的地方。那时我踮着脚也望不到对岸的尽头。如今，我竟走到了比您当年所指的“天边”更远的地方。爸爸，如果您能看见，您会理解儿子这半生的漂泊吗？会理解这血脉里的乡愁，如何像杭州湾的潮水，每月定时涨起，汹涌拍打我的心岸吗？

西雅图的月亮，和老家屋顶上看到的是同一个。但月光洒在华盛顿湖粼粼的波光上，与洒在杭州湾浑黄的潮水上，终究是不同的。这里的月亮清冷、寂静，像一幅精致的油画；老家的月亮，是浸润着炊烟、带着潮汐和你们的呼唤声，是温润的、活生生的。

我们昨天也买了月饼，是女儿从华人超市买来的港式奶黄月饼，甜腻腻的，吃不出我们老家那种酥皮、带着芝麻馅和红绿丝的老式月饼的味儿。小外孙看到月饼就很开心，看着他，我就想起小时候，您把一个月饼切成四瓣，我们兄妹几个分着吃，总觉得那小小的一角是世间最极致的美味。如今月饼可以整盒地买，却再也吃不出那种小心翼翼、无比珍惜的幸福感了。

岛上也有华人组织的中秋晚会，很热闹。但我们没去，更愿意待在安静的家里。热闹是他们的，在这万家团圆的背景下，我对你们的思念，显得愈发孤独而完整。

古人说“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真是说得透彻。人生就是这样，一边拥有着，一边失去着。我拥有了四世同堂的当下，却永远失去了承欢你们膝下的可能。这大概就是生命的规律，一代一代，如同这湖水的涨落，月亮的圆缺。

爸妈，请你们放心，也请彼此做伴，不要牵挂。我们在这里，一切都好。只是“好”这个字，里面总藏着一点点无法与你们分享的遗憾。我会常常给老家打个电话，会给你们的照片前供上水果和月饼。

今夜，我会向着太平洋的方向，给你们读苏轼那首词：“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我知道，我们看的，是同一轮月亮。

愿你们在另一个世界，团圆，安好。

不孝儿 泣上

二零二四年中秋前夜

于华盛顿州，默瑟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