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落尽是春秋

陈辰

第一章 咖啡馆的下午

五月的阳光，像张覆着细绒毛的薄金箔，懒洋洋铺在“静语书斋”的落地玻璃窗上。书斋临街，窗外立着株老梧桐，枝叶繁茂，初夏已投下浓荫。风过处，几片早衰的黄叶打着旋儿落下，轻得似一声叹息，落在窗台或人行道上。

书斋里，旧书页混着尘埃与时光的气息，缠裹着若有若无的咖啡香。这藏在老城区巷弄里的去处，更像私人书房——几张深色实木桌椅疏朗摆放，靠墙的顶天立地书架塞满书，从烫金名著到泛黄线装古籍应有尽有。角落燃着铜制香炉，青烟袅袅，添了几分沉静。

下午三点，阳光正好。市一中的六位语文教师围坐在靠窗长桌旁：大力、金科、荣耀、文婷、栓住与新明。他们教龄皆超三十年，同于今年五月退休，这是他们退休后的首次正式聚会。地点是金科提议的，他常来这儿，说这里安静有书香气，适合“卸甲归田”的老伙计聊天谈心。

金科是发起者与组织者，退休前是语文教研组组长。他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浅灰棉麻衬衫的袖口挽到小臂，露出蜜色皮肤。面前的冰美式已融了大半，杯壁凝着水珠。他抿一口，目光扫过众人，带着长辈般的审视与期待。

身旁的大力性格内敛，习惯低头盯着膝盖上的手——那双手修长骨节分明，是常年握笔的痕迹。他教高三时成绩斐然，却少言寡语，像株沉默的树扎根教室。今日穿件洗得发白的蓝卡其布衬衫，领口松了也浑然不觉，面前的柠檬红茶早已凉透，只剩微黄的甜液。

荣耀与名字反差明显。他是乐天派，说话洪亮爱开玩笑，眼角皱纹因笑容格外深刻，退休前是办公室“开心果”。今日穿件醒目的红Polo衫，端着冰柠檬茶吹着冰块，眼神总飘向窗外的老梧桐，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文婷是六人里唯一的女性。她曾是学校公认的美女，岁月只在眼角眉梢留了淡痕，更添温婉。她教语文也教音乐欣赏，身上有股文艺气，说话声不高、语速平缓，带着女性的细腻韧性。今日穿素雅白棉麻连衣裙，外罩浅褐针织开衫，白皙手指握着热拿铁的白瓷杯，目光常落在桌面某点，似在沉思。

栓住名字特别，性子老实甚至木讷，却是热心肠。他本教物理，语文功底却好，课堂上偶引古诗，总让学生称奇。他身材不高微胖，衣着整洁刻板，今日白短袖衬衫的扣子扣到最顶端。面前的冰可乐气泡噼啪作响，他少主动发言，多是安静听着，偶尔点头附和。

新明是六人里最年轻的，也已五十出头。他戴眼镜，斯文得像学者，教古代文学，尤爱魏晋南北朝诗歌与历史，性格清高不善交际，学术上却颇有建树，退休前刚完成陶渊明专著。今日穿深蓝格子衬衫，面前放着杯苦涩纯粹的美式咖啡，眼神放空，思绪似飘向远方。

“都到齐了，人齐就好。”金科放下咖啡杯清嗓子，打破沉闷，“今天请大家来，就是想聚聚。咱们一起教了几十年书，天天见面，如今突然‘荣休’，心里头肯定五味杂陈吧？”他顿了顿，扫过众人，“我知道，有人盼这天很久，也有人会失落、茫然，这都正常。今天就是咱们的小茶话会，畅所欲言，说说退休后打算怎么过，别藏着掖着。”

这话像石子投进平湖，先起波澜的是坐不住的荣耀：“嗨！老金你还‘五味杂陈’，我可是一身轻松！以前早上六点爬起来赶班车，晚上十点多回家还得备课，累得跟三孙子似的！现在好了，天高任鸟飞！”他手舞足蹈，“我早计划好了，先睡三天三夜补觉，然后去环游世界！先去欧洲看埃菲尔铁塔，再去非洲看撒哈拉，还要去南美看亚马逊雨林……”

“打住，荣耀。”文婷笑着打断，“你旅行箱还没收拾，先想想退休工资够不够折腾吧。”

“哎呀文老师，话不能这么说！”荣耀摆手，“钱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活着开心最重要！咱们教了一辈子书，桃李满天下，老了享受生活天经地义！”

“说得是，说得是。”栓住憨厚笑着附和，“荣耀说得对，开心最要紧。我也觉得退休该好好歇着，以前光顾着工作，没顾上家里老人孩子。现在有时间了，陪陪老伴、带带孙辈，或者出去钓钓鱼？”

“钓鱼？”新明推了推眼镜，嘴角露丝淡嘲，“栓老师，您那不是钓鱼，是‘坐以待毙’。一坐大半天风吹日晒，有什么意思？”

栓住愣了愣，尴尬笑道：“嗨，就是找个乐子打发时间，总比在家对着电视发呆强。”

“其实，”沉默的大力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退休是清静了，可会不会……太清静了？一下子没了目标，心里空落落的。”

这话让空气凝了凝。对他们这些习惯按部就班、在讲台挥洒汗水的人来说，退休不仅是解脱，更是身份与生活节奏的断裂。

金科点头：“大力说得有道理。清闲是清闲了，但把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充实，才是真学问。不能‘坐以待毙’，也不能一味放纵迷失自己。

“那金组长，您有什么高见？”荣耀看向他。

金科呷口咖啡：“我想起咱们学校的白云老师，你们还记得吧？她去年退休，比咱们早一年。”

“白云老师？”文婷眼睛亮了，“记得！她退休前是语文组的定海神针，教学好、人随和。”

“对，就是她。”金科眼神带丝向往，“白老师退休后，没琢磨着去哪儿玩，反倒找到了内心的平静。她每天作息规律，上午雷打不动去游泳馆游一小时，下午去街心公园坐坐，看老头老太太打太极、逗鸟，或者找个安静角落看书、写毛笔字。”

“就这些？”栓住有些失望，“听起来挺平淡的。”

“是挺平淡，但跟她接触过的老同事说，白老师现在状态好得很。脸上总带着笑，眼神清澈，说话慢悠悠的，透着股通透劲儿。”金科说，“她讲，以前在岗位上，心里总装着学生、成绩，像个不停转的陀螺。现在闲下来，才能静下心感受生活里的细微美好——一杯茶、一朵花、一只鸟，甚至一片云，都能让她快乐。”

众人沉默，各自咀嚼着这话。

“平淡是真……”文婷轻声重复，若有所思。

“可我们能做到吗？”新明低声问，语气里有困惑，“我习惯了思考、钻研故纸堆，一旦闲下来，恐怕……”

“所以我说要‘内修’。”金科接话，“白老师不是什么都不干，是换了种方式生活、修炼内心。咱们教了一辈子书，精神世界本就丰富，退休了更该用这份财富滋养自己，别让它荒芜。”他补充道，“当然不是让大家学白老师，每个人脾气秉性不同，喜欢的活法也不一样。我是说，不管选什么方式，都要找到让自己安心舒坦的状态，别让心里空着，也别让欲望填太满。”

他望向窗外，老梧桐叶在风中沙沙响，阳光透过叶隙投下斑驳光影，像流动的时光：“就像这梧桐，春天发芽、夏天茂盛、秋天落叶、冬天光秃，每个季节都有它的样子，不能强求。人也一样，年轻时拼搏、中年时担当，到老了就该像秋天的梧桐，落尽枝叶回归本真，才能看见不一样的风景。”

这番话带着世事沧桑与通透，让众人愈发沉默。咖啡馆里只剩低低的背景音乐，偶尔传来窗外汽车驶过的声音。

大力看着窗外，心里却不平静。清静、平淡、内修，这些词像石子投进他沉寂的心湖。他想起退休那天走出校门，没有预期的轻松，只剩巨大的失落——三十多年教学生涯里，深夜批改作业的灯光、与学生谈心的夜晚、讲台上的激情，难道就这么戛然而止？未来的人生，像被梧桐叶切割得支离破碎的阳光，模糊不清。

荣耀还在说旅行计划，声音却小了些，没人再打断。或许每个人心里都有盘算与挣扎。

文婷的目光落在桌面摊开的旧书上，书页泛黄泛着幽光。她想起退休前带的最后一届高三生，那些即将高考的孩子，她曾为他们倾尽心血，也收获过他们的祝福与眼泪。如今离开讲台，孩子们的人生仍在继续，她的呢？那份教育情怀该如何安放？

栓住还在想钓鱼的事，却忽然明白那或许不是自己真正想要的。他想起总抱怨他不顾家的老伴，或许退休后多陪陪她、听她唠叨，也是种幸福？

新明依旧望着窗外，眼神却不似先前飘忽。他想起未完成的陶渊明研究，或许退休不代表学术生命终结——在更自由从容的状态里，他或许能写出更深刻的东西？

金科看着老同事们，暗叹看透容易看淡难。人生走到这节点，像站在宽阔的河流前，身后是奔腾的过往，面前是未知的下游，是随波逐流，还是找个渡口平静泅渡？

“好了，”金科打破沉默，“今天先聊到这儿，大家心里都有数了。以后常联系，有想法随时沟通。”他看眼墙上挂钟，“时间不早了，要不今天就到这儿？下次再聚？”

众人起身道别。走出书斋，午后阳光有些刺眼，老梧桐叶在风中摇得更响，似在低语。

荣耀第一个冲出去，脚步轻快，似已开始憧憬旅行。

文婷和新明并肩走，低声交谈着。

栓住落在后面，掏出手机给老伴打电话：“喂，老李啊……嗯，刚跟老同事聚完……没什么事，就是随便聊聊……对了，晚上早点回，我给你买了条鱼。”

大力走在最后，金科陪着他。

“大力，”金科拍他肩膀，“想什么呢？”

大力摇头，声音低沉：“金组长，你说我们真能适应这种生活吗？”

金科笑了，指路边落叶的梧桐树：“你看这树，发芽时不想夏天多茂盛，落叶时不怕冬天多萧索，只按本性生长、枯萎，等下一个春天。人有时候也要学这树，看透了不如看淡了，心放宽了，日子也就顺了。”

大力抬头，看金科平和的笑，又看风中舒展枝叶的梧桐。风过，几片黄叶落在他们脚边。

他忽然觉得心里堵着的东西松动了些——退休生活或许没那么可怕，“平淡”或许真有力量，能在时光里沉淀出温润光泽。

他深吸一口气，空气里有梧桐叶与阳光的味道。未来的路还长，但他似乎有了点方向，不再是全然的黑暗与未知。

第二章 白云老师的庭院

关于白云老师的议论，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成了这几位刚退休的教师们私下交流的主要话题。

“听说了吗？白老师昨天去老年大学教书法去了。”

“真的假的？她不是说退休了就不想再碰那些粉笔灰了吗？”

“人家那是兴趣，陶冶情操。据说她现在字写得可好了，苍劲有力，有点像启功的风格。”

“啧啧，真是活到老，学到老啊。”

“我看哪，人家那是心态好。咱们啊，学不来。”

这些零星的对话，时不时出现在他们各自与老同事、老朋友的电话里，或者偶尔在菜市场、公园相遇时的寒暄中。白云老师，这个比他们早退休一年的名字，俨然成了他们退休生活的一个参照物，一个模模糊糊却极具吸引力的目标。

终于有一天，金科提议：“光听人说有什么用？咱们不如一起去拜访一下白老师，当面请教请教。也正好看看她是怎么生活的。”

这个提议立刻得到了所有人的响应。对于这位传说中的“退休典范”，他们都充满了好奇，也隐隐带着一丝期待，期待能从她那里找到某种答案，或者至少是某种慰藉。

他们选择了周末的下午，天气不冷不热。金科依旧选了“静语书斋”，他跟老板娘熟稔，提前订好了靠窗的位置。

这一次，他们的心情与上次聚会时已大不相同。少了些迷茫和焦虑，多了些探寻和期待。荣耀甚至特意换上了一件干净整洁的米白色亚麻衬衫，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文婷戴了一条素雅的丝巾。大力依旧穿着简单的棉麻衣物，但整个人看起来比上次精神了一些。栓住和新明也都显得郑重其事。

他们约好下午三点在书斋碰头，然后一起去拜访白云老师。她住在离学校不远的一个老式居民小区里，据说环境清幽。

等待的时间里，他们又开始聊起天来。话题自然离不开白云老师。

“我听说，白老师年轻时候是我们学校有名的美女老师，追求的人能排到二里地去。”栓住忽然冒出一句。

众人都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

“可不是嘛，”文婷也笑了，“那时候，白老师每次从走廊走过，都是焦点。我们都偷偷学着她怎么走路呢。”

“那后来呢？怎么嫁给……”新明似乎想问什么，但又停住了。他记得白云老师的爱人似乎是位医生，但很早就去世了。

金科摆摆手：“往事不提也罢。不过，都说白老师年轻时候受过不少苦，但她好像……从来没把这些挂在脸上。总是那么平和，那么从容。”

“这就是境界啊。”新明感慨道。

“是啊，境界。”金科点点头，“所以说，经历很重要。咱们这几十年，谁没经历过点风雨？关键是怎么看待，怎么消化。”

他们正说着，金科的手机响了。是他提前联系的白老师的女儿，确认了时间和地址。

“好了，白老师让我们过去。”金科挂了电话，“走吧。”

白云老师住在三楼，没有电梯，楼道里光线有些昏暗，但打扫得很干净，空气中飘着淡淡的消毒水味，大概是楼里有人家最近在装修。

金科上前敲了敲门。门很快打开了。

开门的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太太，穿着一件淡紫色的棉布褂子，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在脑后挽成一个髻。她的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眼角的皱纹像绽开的菊花瓣，眼神明亮而宁静，仿佛能映照出人心里所有的尘埃。

“是金组长他们来了吧？快请进，快请进！”白云老师的声音柔和而清晰，带着一种岁月沉淀后的温润。

“白老师，您好您好！”六个人连忙问候，有些拘谨地跟着白云老师走进屋里。

房子不大，两室一厅，但收拾得异常整洁、雅致。客厅的家具都是深色的实木，样式简单而古朴。墙上挂着几幅书法作品，其中一幅写着“淡泊明志，宁静致远”，笔力遒劲，正是白云老师的字迹。窗台上摆放着几盆绿植，青翠欲滴。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墨香和茶香。

“随便坐，随便坐。”白云老师招呼他们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转身去厨房准备茶水。“我去给你们泡点碧螺春，刚买的明前茶。”

“白老师，您这日子过得真清净啊。”荣耀环顾四周，由衷地赞叹道，“一点都不像刚退休一年的人，倒像是修养了十几年的老神仙。”

白云老师端着一套精致的紫砂茶具从厨房出来，闻言笑了：“哪里哪里，就是图个清静自在罢了。人老了，图个啥？不就图个心里舒坦嘛。”

她熟练地温壶、投茶、洗茶、冲泡，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透着久经练习的娴熟。很快，一股清香四溢的碧螺春便沏好了。她挨个给众人斟上茶。

“尝尝，今年的碧螺春，味道还不错。”

大家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果然茶香浓郁，回味甘甜。

“白老师，您这手艺，真是绝了。”文婷赞道。

白云老师摆摆手：“熟能生巧罢了。以前在家里，一个人也闲得慌，就琢磨着弄点吃的，喝点喝的，打发时间。”

“白老师，我们今天来，就是想向您请教请教，”金科开门见山，“您退休这一年，是怎么过的？感觉您状态特别好，我们都挺羡慕的。”

白云老师放下茶杯，目光温和地看着他们：“羡慕什么呀，平平淡淡的日子罢了。刚退休那会儿，心里空落落的，跟丢了魂儿似的，也挺难受的。总觉得自己一下子没了价值，成了个多余的人。”

她说到这里，大家都安静下来，因为他们中的很多人，此刻心里正藏着类似的感受。

“后来怎么调整过来的呢？”文婷轻声问，她觉得自己似乎找到了共鸣。

白云老师笑了笑：“调整？也谈不上什么调整。就是慢慢想通了。我想，人活着，就像一场戏。年轻时候，我们是演员，在台上扮演着各种角色，学生、老师、父母、子女……演得久了，也就习惯了。等到退休了，戏散场了，总得有个谢幕的过程吧。”

“谢幕之后呢？”新明问。

“谢幕之后啊，”白云老师的眼神变得悠远起来，“就该回到后台，卸妆，休息了。可以看看自己喜欢的书，做做自己喜欢的事，或者，什么也不做，就发发呆，听听窗外的风声雨声。”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以前在岗位上，总觉得要做点什么，要出点成绩，心里才踏实。现在才明白，很多时候，‘不做’比‘做’更需要勇气，也更考验心性。不去想那些功名利禄，不去攀比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把注意力收回到自己身上，放到那些真正能让自己快乐的小事上，日子反而就顺了。”

“那您具体都做些什么呢？”荣耀忍不住问。

“早上起来，洗漱完毕，去游泳馆游一个小时。我喜欢水，水能让人忘记很多烦恼。游完泳，神清气爽，去街心公园散步，看看老头老太太们打太极，逗逗笼子里的八哥。中午回家，做点简单的饭菜。下午嘛，要么看看书，写写字，要么就去找老姐妹们聊聊天，喝喝茶。晚上看看电视，或者听听戏。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了。”

她的描述听起来简单得近乎枯燥，但她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洋溢着一种满足而平和的光彩。

“就这么简单？”栓住有些不敢相信。

“是啊，就这么简单。”白云老师点点头，“其实，生活的真味，往往就藏在这些简单的事情里。以前总想着去远方，去寻找诗情画意，现在才发现，诗情画意就在身边，在一杯茶里，在一朵花里，在一缕阳光下。”

她看着大家，眼神里带着一丝了然：“我知道，你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过去，有自己的牵挂，有自己放不下的东西。这都很正常。重要的是，要学会‘看淡’。不是要你们冷漠，麻木，而是要明白，很多事情，过去了就过去了，再怎么想，也无法改变。执着于过去的遗憾或者荣耀，只会让自己更累。”

“就像我，老伴走了十几年了，要说一点不难过，那是假的。但悲伤过后，日子还得继续。我把对他的思念，化作了对生活的热爱。他以前也喜欢养花，我现在就把阳台打理得生机勃勃，看到那些花草长得好，就好像看到他还在我身边一样。”

她的话语像一股温暖的溪流，缓缓淌过每个人的心田。他们似乎触摸到了某种之前未曾理解的东西。

“可是，白老师，”大力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我们这些人，一辈子都习惯了忙碌，习惯了有目标。现在突然闲下来，什么都不做，心里……真的能踏实吗？会不会觉得……浪费了时间？”

白云老师笑了，那笑容里充满了智慧：“大力啊，时间是什么？时间不就是用来过的吗？怎么过，不是过？以前你们把时间用在教学上，培养了一代又一代的学生，这难道不是最有意义的事情吗？现在退休了，把时间用在自己身上，用来滋养自己的心灵，让自己过得快乐、安宁，这难道就不是浪费吗？”

“不要总想着要去做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能把日子过出滋味来，能让自己的心静下来，就是最大的成就。至于价值嘛……”她顿了顿，眼神变得更加深邃，“一个人的价值，不一定非要体现在外界的认可上。内心的丰盈，精神的富足，本身就是一种无法估量的价值。”

她拿起桌上的一个紫砂小壶，轻轻摩挲着：“就像这个壶，它放在那里，不说话，不做事，但它本身就蕴含着匠人的心血和时间的沉淀。它的价值，需要懂它的人去体会。我们人啊，有时候也该学学这壶，沉静下来，内观自己，让自己的内心变得像这紫砂一样，温润，厚重。”

大家静静地听着，每个人的心里都掀起了波澜。白云老师的话，像一把钥匙，似乎打开了他们心中某个紧锁的角落。他们开始重新审视自己对“退休生活”的定义，对“价值”的理解。

告别白云老师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暗了。楼道里的灯光亮了起来，昏黄的光线驱散了最后的暮色。

走在回家的路上，每个人的心情都和来时不同了。他们不再像之前那样，带着一种寻求答案的焦虑，而是多了一份沉静和思考。

荣耀不再高谈阔论他的环球旅行，只是默默地走着。

文婷看着路边的花草，眼神变得柔和起来。

栓住掏出手机，给老伴发了一条信息：“今晚做你爱吃的红烧肉。”

新明则在回味着白云老师关于“价值”的论述，若有所思。

大力依旧沉默，但他的脚步比来时轻快了许多。

金科走在最后，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白云老师的庭院，虽然不大，却像一扇窗，让他们窥见了另一种人生的可能。那不是刻意营造的繁华或热闹，而是一种历经风雨后的从容，一种看透世事后的淡然。它告诉他们，退休生活不必然是空虚和失落的荒原，也可以是内心丰饶、充满生机的田园。关键在于，是否愿意放下过去的包袱，沉下心来，去耕耘属于自己的那一片精神家园。

第三章 各自的渡口

拜访过白云老师之后，六个人的心态都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他们不再像刚退休时那样，要么焦躁不安，要么茫然无措，而是开始尝试着寻找属于自己的节奏，探索不同的退休生活模式。他们依然会偶尔聚在一起吃饭、聊天，但话题不再仅仅围绕着“无所事事”的焦虑，而是更多地分享着各自生活中的点滴变化和感悟。

荣耀依旧是这群人里最活跃的。不过，他的旅行计划似乎暂时搁浅了。或许是白云老师的话让他有所触动，或许是现实的经济考量让他冷静下来，他不再天天嚷嚷着要去环游世界。取而代之的是，他开始重新拾起年轻时的爱好——钓鱼。

他买了一套像样的钓具，每个周末都会去郊外的河边或者水库钓鱼。一开始，他还是有些心不在焉，一边钓鱼一边刷着手机，关注着各种旅游资讯。但渐渐地，他似乎从中找到了一些乐趣。坐在宁静的水边，看着浮标在水面上轻轻晃动，感受着微风拂过脸颊，他的心也慢慢静了下来。

有一次，他钓上来一条不算大的鲫鱼，兴奋地给金科打电话报喜：“老金！我钓到鱼了！活蹦乱跳的！比那什么埃菲尔铁塔有意思多了！”

金科在电话那头笑着说：“好啊，好啊！看来咱们的‘垂钓大师’要重出江湖了！”

荣耀嘿嘿笑着：“什么大师啊，就是瞎玩。不过啊，还真别说，坐在水边，啥也不想，就盯着浮标，那感觉……挺舒服的。好像……心里的那些杂事儿，都被水冲走了。”

他开始学着研究各种鱼食的配方，向老钓友们请教技巧，甚至还开始阅读一些关于鱼类习性的书籍。钓鱼，这项看似简单的活动，竟然让他重新找回了一些专注和耐心。虽然他偶尔还是会提起想去外地走走，但语气里已经少了几分急切，多了几分随遇而安。

文婷则把更多的精力投入到了她一直以来的爱好——音乐和阅读中。她买了一架电子钢琴，放在客厅里。每天下午，她会花上一个多小时弹琴。她不弹那些复杂的曲子，大多是些舒缓的轻音乐，或者是一些经典的老歌。琴声悠扬，飘出窗外，给这个老旧的居民楼增添了几分艺术气息。

她还加入了一个社区的读书会。每周一次，和一群同样热爱阅读的老朋友们一起分享读书心得，讨论文学、艺术、人生。她不再像以前那样，只关注教学相关的书籍，而是广泛涉猎，从诗歌散文到历史哲学，都有所涉猎。她的视野似乎变得更加开阔，谈吐间也多了一份从容和睿智。

有一次读书会，大家讨论到“衰老与死亡”这个沉重的话题。文婷平静地说：“我觉得，衰老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精神的枯萎。只要我们心里还有热爱，还有追求，身体衰老了，灵魂依然可以是年轻的。至于死亡，那是每个人最终的归宿，不必恐惧，坦然面对就好。就像秋天的落叶，离开枝头，融入泥土，也是一种安详和圆满。”

她的话让在场的人都深有感触。大家看着眼前这位优雅从容的女性，忽然觉得，退休后的文婷，散发着一种更加动人的光彩。

栓住的变化则更加低调，但也更加真实。他没有去钓鱼，也没有培养什么新的爱好，而是把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放在了家庭上。他开始主动承担起更多的家务，学着做饭，学着照顾年迈的母亲。以前，他总觉得这些都是妻子的事情，自己只要把工作做好就行。现在，他发现，原来为家人付出，也能获得巨大的满足感。

他妻子李阿姨一开始还有些不习惯，觉得他“闲得慌”。但渐渐地，她也感受到了他的变化。他不再像以前那样沉默寡言，偶尔也会和她聊聊单位里的趣事，或者谈谈他对新闻的看法。家里的气氛变得比以前更加融洽和温馨。

有一次，李阿姨生病住院，栓住更是无微不至地照顾她。端水喂药，擦洗身体，陪她聊天解闷。同病房的人都夸他是个好丈夫。栓住只是憨厚地笑笑：“她跟我过了大半辈子，不容易。现在我有时间了，理所应当照顾她。”

金科依旧是那个组织者和核心。他退休后，并没有完全闲下来。他被学校返聘，担任了学校教学督导的工作，负责指导年轻教师。这让他能够继续发挥余热，将自己几十年的教学经验传承下去。虽然不再是每天都要上课，但他依然保持着严谨认真的工作态度，深受年轻教师的尊敬。

除此之外，他还坚持每天读书看报，关注教育领域的最新动态。他甚至开始学习使用智能手机和电脑，试着在网上查找资料，和老朋友们视频聊天。有时候，他还会写一些教学反思和教育随笔，记录下自己的思考和感悟。

“人活着，就得不断学习，不断思考。”他对大力说，“退休不是学习的终点，而是另一个起点。只有保持思想的活力，才能不让心灵老化。”

而大力，这位一直沉默寡言的老教师，也在以他自己的方式，慢慢地适应着退休生活。他不像荣耀那样外向活跃，也不像文婷那样有广泛的兴趣爱好，更不像金科那样有明确的目标感。他更多的是一种内敛的、沉静的改变。

他开始学着侍弄阳台上的花草。以前家里阳台上总是光秃秃的，只有几盆半死不活的吊兰。现在，他买来了各种各样的花草种子和花苗，认真地学习如何浇水、施肥、修剪。看着那些绿色的生命在自己的照料下慢慢生长、开花，他的心里也似乎被注入了一股温柔的力量。

他做的最多的事情，还是看书。但他看的书，不再是那些艰深的教学理论，而是更多文学、历史、哲学方面的书籍。他常常一个人坐在窗前，一坐就是一下午，沉浸在书中的世界里。他的眼神变得更加深邃，脸上的表情也更加平和。

有一次，金科去他家看他，看到他正在看一本关于古诗词的书。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他的身上，给他花白的头发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大力，最近怎么样？”金科问他。

大力抬起头，笑了笑：“还好。看看书，种种花，日子也就过去了。”

“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打算？”金科又问。

大力想了想，摇了摇头：“没什么特别的打算。就想……这样安安静静地过下去吧。”

他的语气很平淡，但金科却从中听出了一种释然和接纳。也许，对于大力这样的人来说，退休后的生活，不需要太多的波澜壮阔，只需要一份内心的宁静和满足就好。

新明则把重心放在了学术研究上。退休后，他有了更充裕的时间，可以不受打扰地沉浸在自己的研究领域里。他继续修改和完善关于陶渊明的专著，查阅了大量的古籍资料，拜访了一些专家学者。他的生活变得更加规律，每天按时起床，看书，写作，下午去附近的公园散步，晚上看看电视新闻。

他很少参加同学聚会或者社交活动，依旧保持着他那份清高的文人气质。但他并不孤僻，偶尔会和金科、大力等人通个电话，聊聊近况，或者在书斋碰到时，简单地交流几句。

有一次，他在市图书馆查资料，偶然遇到了以前的一个学生。那个学生现在已经是一位小有名气的作家了。学生看到他，非常惊讶，也非常尊敬。

“新明老师！您……您退休了？”

“是啊，退了。”新明笑了笑。

“您还在研究陶渊明吗？”学生好奇地问。

“嗯，是的。”新明点点头，“活到老，学到老嘛。”

学生看着眼前这位精神矍铄的老人，忽然觉得，退休对他来说，似乎并没有太大的影响。他依然是那个沉浸在学术世界里的学者，那份对知识的热爱和执着，丝毫未减。

“老师，您真了不起。”学生由衷地赞叹道。

新明摆摆手，笑了笑：“没什么，只是做了点自己喜欢的事情罢了。”

看着彼此的生活轨迹，他们六个人都明白，退休后的生活，并没有一个固定的模式。荣耀找到了宁静的垂钓之乐，文婷在音乐和阅读中找到了精神的寄托，栓住在与家人的相处中感受到了温暖，金科在传承经验和持续学习中实现了价值，大力在侍弄花草和阅读中找到了内心的平和，而新明则在学术研究中延续了他的生命热情。

他们就像六条不同的河流，从同一座山峰发源，经历了各自的蜿蜒曲折，最终汇入了不同的湖泊，或者融入了更广阔的海洋。他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渡过退休后的这条人生河流。而白云老师的庭院，就像那条河流中一座宁静的灯塔，照亮了他们前行的方向，告诉他们，重要的不是目的地，而是航行过程中的风景和心境。

他们不再执着于“看透”一切，因为看透之后，往往是更深的迷茫和孤独。他们开始学着“看淡”，看淡过去的荣耀与遗憾，看淡未来的不确定与无常，看淡那些不必要的攀比和焦虑。他们开始关注当下，关注身边的人和事，关注那些能够真正触动心灵的细微美好。

第四章 梧桐叶落又新生

时间像指缝间的流水，悄无声息地滑过。转眼间，距离他们退休已经过去了一年多。

这一年多里，他们的生活都发生了或多或少的变化，但总体上都朝着一种更加平和、更加自在的方向发展。

荣耀不再执着于遥不可及的环球旅行，但他确实找到了钓鱼的乐趣。他加入了市里的钓鱼协会，认识了很多志同道合的朋友。每个周末，他都会和朋友一起去郊外的水库或者河边钓鱼。有时候钓不到大鱼，他也乐在其中。他还学会了用相机记录下钓鱼的瞬间，以及河边的风景。他把这些照片整理成相册，时常翻看，脸上会露出满足的笑容。他甚至开始研究起烹饪，把钓上来的鱼做成美味佳肴，邀请老伙计们品尝。虽然他偶尔还是会感慨“要是能去海边钓钓鱼就好了”，但那份失落感已经大大减轻。

文婷依旧弹琴，读书。她的钢琴技艺有了长足的进步，能够弹奏一些难度更高的曲子了。社区读书会的活动也越来越红火，她成为了读书会的核心成员之一。她还开始学习国画，跟着一位老画家学画山水。她的画虽然笔法稚嫩，但意境清雅，颇有意趣。她把画好的画挂在客厅里，每当心烦意乱时，就看看自己的画，心情便会平静下来。她变得更加开朗和健谈，脸上的笑容也更加灿烂了。有一次，她的一位老学生来看望她，惊讶地发现，退休后的文老师，比以前更有魅力了。

栓住的生活变得更加规律和温馨。他和妻子的关系越来越融洽，两人经常一起去公园散步，一起逛菜市场。他不仅照顾好了年迈的母亲，还开始关注起自己的身体健康，每天坚持锻炼身体。他不再像以前那样沉默寡言，话也比以前多了起来。邻居们都夸他“越活越年轻了”。有一次，他甚至在社区组织的老年太极拳比赛中，获得了三等奖。虽然只是个鼓励奖，但他拿到奖状时，那高兴劲儿，简直像个孩子。

金科的返聘工作进行得很顺利。他指导的几个年轻教师都成长很快，取得了不错的成绩。他感到由衷的欣慰。除了工作，他坚持读书看报，学习新知识。他还开始写一些回忆性的文章，记录下自己几十年教学生涯中的点点滴滴。他打算把这些文字整理成一本书，留给后人，也算是对自己一生事业的一个总结。虽然写得很慢，但他乐此不疲。

大力的生活依旧是简单而宁静的。他的花草越种越好，阳台上总是生机勃勃。他看的书也越来越杂，涉猎广泛。他很少出门，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家里，读书，侍弄花草，或者和老伴一起看看电视，聊聊天。他看起来比以前苍老了一些，但眼神却更加平和，脸上也总是带着一种安详的微笑。他不再像以前那样，总是沉浸在对过去的回忆和对未来的担忧中，而是真正地活在了当下。

新明的陶渊明研究专著终于完成了。看着厚厚的一摞书稿，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和释然。他把书稿交给了出版社，期待着它能早日出版。虽然退休了，但他并没有停止思考和写作。他仍然坚持每天看书、写作，只是节奏比以前慢了一些。他开始尝试写一些散文随笔，记录下自己对生活、对历史、对人性的思考。他的文字依旧带着一股书卷气，但更加平和、通透。

他们六个人之间的联系也更加紧密了。他们不再像以前那样，只是偶尔聚在一起吃顿饭、聊聊天，而是经常通过电话、微信等方式联系，分享着彼此的生活点滴。有时候，某个人遇到了一点小麻烦，其他人都会主动关心，或者想办法帮忙解决。他们真正体会到了“老友”这个词的含义——不仅仅是认识时间长，更重要的是，在人生的这个阶段，他们能够真正地理解彼此，支持彼此。

又是一个五月，阳光明媚，微风和煦。老梧桐的叶子绿得发亮，充满了生机。

金科提议，今年退休满一年的日子，大家再聚一次。地点还是选在“静语书斋”。

这一次，他们的心情和第一次聚会时已经截然不同。没有了当初的迷茫和焦虑，也没有了第二次聚会时的探寻和期待，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平静、从容和满足。

他们依然围坐在靠窗的那张长条桌旁。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他们身上，给他们花白的头发和略显皱纹的脸庞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

“时间过得真快啊，”荣耀感慨道，“感觉咱们刚退休那会儿，就像昨天发生的事情，一眨眼，都一年多了。”

“是啊，”文婷微笑着点头，“这一年多，变化还真不小。”

“变化最大的，好像是咱们大家的心态。”栓住憨厚地说，“以前总想着退休了该干点啥，现在看来，干不干事儿不重要，重要的是，心里得踏实。”

金科举起茶杯：“说得好！敬咱们这一年的心路历程！”

大家都举起了手中的杯子，轻轻碰在一起。

“说起来，还真得感谢白老师。”荣耀说，“要不是上次去拜访她，听了她那些话，说不定我现在还在纠结要不要去环游世界呢。”

“是啊，”新明也附和道，“白老师的生活方式，虽然不一定适合我们所有人，但她那种看淡世事、安住内心的智慧，确实给我们很大的启发。”

“白老师最近怎么样？”文婷关切地问。

“她啊，还是老样子。”金科笑着说，“每天游游泳，散散步，写写字，看看书。前几天我碰到她女儿，说她精神头越来越好了，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不少。”

听到这些，大家都感到很欣慰。

“其实，我觉得，退休生活就像这窗外的梧桐树。”大力忽然开口，声音依旧不大，但很清晰。大家都看向他。他看着窗外的老梧桐，眼神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平和，“春天发芽，夏天茂盛，秋天落叶，冬天光秃秃。每个季节都有它的样子，不能强求。人也一样，年轻时候拼搏，中年时候担当，到了老年，就应该像这秋天的梧桐，把枝叶落尽，回归本真，才能看到不一样的风景。”

“嗯，说得好！”金科赞许地看着大力，“大力现在也变成哲学家了。”

大家都笑了起来。

“其实，我们每个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看淡’过去，‘看淡’未来，‘看淡’那些不必要的烦恼。”文婷轻声说，“我们不再执着于一定要活成别人期待的样子，而是开始寻找，属于自己的那份安心和快乐。”

“是啊，”栓住点点头，“以前总觉得退休了就没用了，是个废人了。现在觉得，只要能和家人在一起，能做点自己喜欢的事情，就是最大的幸福。”

“说得对。”荣耀也深有感触，“以前总想着要赚更多的钱，去更多的地方，现在觉得，一家人平平安安，健健康康，比什么都强。”

他们的话语简单而真诚，透露出一种历经岁月沉淀后的通透和智慧。

金科看着眼前的老同事们，心中充满了感慨。他想起了第一次聚会时，他们脸上那种掩饰不住的迷茫和焦虑；想起了第二次拜访白云老师后，他们眼中闪烁的探寻和希望；再看看现在，他们每个人身上都散发着一种平静而从容的光芒。

这就是时间的魔力，也是生活的智慧。它教会我们，看透世事的无常和虚幻，不如看淡内心的执着和纷扰。当我们不再被外界的喧嚣所干扰，不再被内心的欲望所驱使，就能真正地静下心来，感受生命本身的美好。

“好了，”金科站起身，“今天，我们不为过去遗憾，也不为未来担忧。我们只为当下的相聚，为彼此安康，干杯！”

“干杯！”

清脆的碰杯声在书斋里响起，伴随着窗外梧桐叶沙沙的声响，像一首温柔的歌谣，在五月的午后，静静流淌。

他们知道，退休生活这条路，还很长。未来或许还会有风雨，还会有困惑，但他们已经学会了如何面对，如何调整。他们不再害怕，不再迷茫，因为他们心中有爱，有热爱，有沉淀下来的智慧，更有那份看淡世事、安住当下的从容。

就像那棵老梧桐，即使落尽了叶子，即使经历了寒冬的萧索，它依然深深地扎根在泥土里，积蓄着力量，等待着下一个春天的到来。而他们，这些走过了漫长人生岁月的老教师们，也必将在人生的秋天里，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份宁静、温暖和新生。

阳光依旧温暖，梧桐依旧青翠。他们的故事，还在继续。而这，或许就是生活最美好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