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边的野花

沂河银鱼

这花，是极寻常的。细长的茎，疏疏地擎着几片淡绿的叶，顶上攒着一簇簇米粒大小的花朵，紫白相间，像一群怯生生的、聚在一起说悄悄话的乡野丫头。它们不择地势，就在道牙子的缝隙里，在无人留意的角落里，安安静静地、却又蓬蓬勃勃地开着。我的脚步不由得慢了下来，心里蓦地一动，仿佛被什么极柔软的东西轻轻撞了一下。这倔强的、自在的生机，不正是我脚下这片土地最真实的容颜么？

我的思绪，便像一只被风惊起的雀儿，倏地一下，飞回了四十多年前的光景里去。那时，我也是个孩子，脚上蹬着一双洗得发白的解放鞋，鞋底薄得能清晰地感觉到每一颗碎石的形状。衣裳是哥哥穿剩的，肘弯与膝盖处，总少不了母亲在灯下细细缝补的痕迹，针脚密密的，像一片片蜷曲的苔花。书包里，是翻得起了毛边的课本，纸张粗糙而暗黄，散发着油墨与时光混合的、一种特有的气味。练字用的，是廉价的毛边纸，墨水洇开来，常常模糊了一个少年对未来的稚嫩描画。

那时的日子，是清瘦的，像冬日里一棵落尽了叶子的树，筋骨毕现，却也带着一种倔强的期盼。我们便是在那样的土壤里，一株株无人知晓的野花，仰望着头顶那片高远而湛蓝的天空，相信着雨水总会落下，春天终将到来。

谁能想到呢？春风一吹，便是万树花开。这风，是从哪里吹来的呢？我的目光越过眼前的车水马龙，仿佛能看见那面绣着镰刀与锤头的旗帜，在历史的风云中猎猎招展，指引着一条何等壮阔的航程。我们这一代人，是亲眼看着这条大船，如何从曾经的波折与浅滩中，重新调整风帆，破浪前行的。是它，带来了联产承包后，父亲脸上那舒展的笑容；是它，催生了特区里一夜崛起的楼群；是它，将“希望工程”那抹温暖的阳光，送到了偏远的山乡，照亮了无数双渴求知识的眼睛。我们从穿补丁衣，到今日衣着光鲜，讲究起质地与款式；从啃食干粮，到如今讲究营养均衡，品味四方风物；从用毛边纸习字，到孩子们指尖轻触，便可在平板电脑上描绘出斑斓的彩虹。这哪里只是物质的丰盈？这分明是一种文明的跨越，是一场灵魂的解放。

时间，也仿佛从昔日沉重的轭下挣脱出来，变得轻盈而自由，容许我们去读书，去旅行，去发展那些在困窘年代里被视为“无用”的爱好，让每一个平凡的个体，都能活出属于自己的、独一无二的色彩。

正沉思着，手机“叮”的一声脆响，将我拉回现实。是女儿发来的消息，一张她刚刚在美术馆里的自拍，背景是一幅极抽象的现代画。她戴着贝雷帽，笑容灿烂而自信，配文是：“老爸，中秋礼盒我已订好，是你爱的苏式口味。”我看着照片里那张与我年轻时神似、却洋溢着我所不曾有过的从容与明媚的脸庞，心里瞬间被一种温热的、满足的潮水充满了。这不就是我们那一代人，胼手胝足，默默耕耘，所期盼看到的、最动人的景象么？国家的繁荣，最终的落点，不正是每一个小家的安宁，与下一代人脸上那无忧无虑的笑容么？

夜色，便在这无声的感念中，渐渐浓稠起来。不知是哪一家的窗子里，飘出了《我和我的祖国》那熟悉的旋律，悠悠扬扬的，像一条温暖的溪流，淌过了这节前的夜晚。天上的星子，三三两两地亮了起来，与地上这连绵不绝的、人间的灯火，遥相呼应着。那轮即将圆满的明月，虽还未到最晶莹剔透的时刻，却已在天边酝酿着一片清辉如水的光晕。

夜色，便在这无声的感念中，渐渐浓稠起来。不知是哪一家的窗子里，飘出了《我和我的祖国》那熟悉的旋律，悠悠扬扬的，像一条温暖的溪流，淌过了这节前的夜晚。天上的星子，三三两两地亮了起来，与地上这连绵不绝的、人间的灯火，遥相呼应着。那轮即将圆满的明月，虽还未到最晶莹剔透的时刻，却已在天边酝酿着一片清辉如水的光晕。

我最后看了一眼那丛在晚风里微微摇曳的野花，它们不言不语，却仿佛蕴藏着这片土地上所有的秘密与力量。我抬起头，望向那无垠的、星月交辉的夜空，心中唯有最虔诚的祝愿。

愿这盛世，如月之恒，如日之升。愿我亲爱的祖国，在这条我们亲手开拓的、开满鲜花的道路上，走向更远、更光明的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