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br> <br> 2025年国庆,我们一家的寻根之旅在淮滨的蒋国故城与信阳的毛尖香里打了个结,末了,脚步自然而然地拐向了大别山支脉上那颗缀着云雾的明珠鸡公山。早听闻这里是“云中公园”,盛夏藏着23℃的清凉,即便仲秋已至,城市里残留的燥热仍推着我,想去赴一场与云海、古建、清风的约会。<br> 车过豫鄂交界的界碑时,窗外的景致忽然就换了模样。先前沿途的田野还带着秋阳晒透的浅黄,转过一个山弯,漫山的绿便汹涌地撞进眼里,不是初春的嫩绿,也不是盛夏的油绿,是被山风与水汽养得温润的深绿,樟叶的亮绿、松针的墨绿、枫梢刚泛的浅红,层层叠叠铺开,像丹青妙手用饱蘸墨汁的笔,在宣纸上画出的浓淡层次。云雾也跟着来了,不是城里那种飘在天上的薄云,是贴着山腰绕的雾,白蒙蒙的,把远处的山尖裹得只剩一点轮廓,像国画里没画完的留白,勾得人心里发痒。<br> 刚到景区大门,风就先一步扑了过来。那风里没有城市尾气的黏腻,也没有人群的嘈杂,只裹着松针的苦香和野栗子的清甜,还有山泉水的凉。它拂过脸颊时,像奶奶夏天晾在院中的粗布帕子,软乎乎的,却带着沁人的凉,刚坐了两小时车的疲惫,竟顺着这风悄悄散了,肩颈的僵硬松了,连呼吸都变得轻起来,吸进的是带着负氧离子的清甜,呼出来的是一路积攒的烦躁。<br> 山名“鸡公”,全因主峰报晓峰形似引颈高歌的雄鸡。我攥着景区地图,顺着石阶往峰顶走。石阶是老早修的,花岗石被来往的脚步磨得发亮,缝隙里嵌着腐叶,踩上去时会有细微的咯吱声,像山在跟人说话。路两旁的栗子树与松树遮天蔽日,雾更浓了,走了没多远,眼前就只剩白茫茫一片,连前面人的背影都变得模糊。<br> “爷爷,你早来了一天哟!”峰顶的安全值班小哥捧着一杯热水走过来,指了指雾,“明天这雾准散,到时候站在这儿,能看见河南的麦子地和湖北的稻田连在一块儿,可清楚了。”我接过热水,指尖传来暖意,心里却没多少遗憾。虽然看不见山下的景致,但这份清静倒是难得!没有人群的喧闹,只有风穿过松林的沙沙声,还有自己的心跳声,慢得像被这雾给拖住了。我扶着峰顶的石栏站定,才看清那块“鸡公石”,灰褐色的巨石真的像一只昂首的雄鸡,鸡冠微微翘起,鸡颈向前伸着,仿佛下一秒就要啼出一声清亮的鸡鸣。<br> 风忽然大了些,裹着雾气在峰顶打转。脚下的雾不再是静止的白,竟流动起来,像刚熬好的米汤,稠稠的,顺着山势漫开。风一吹,“米汤”就动了:有时像奔涌的浪,从山的这头卷到那头,撞在“鸡公石”上,又散开成细碎的雾粒;有时像被人展开的白绸,轻轻搭在远处的山尖上,连松枝上都挂着细细的雾丝。脚下群峰的山尖在雾里时隐时现,像大海里露出的小岛,远处的豫鄂平原更是藏得严严实实,只剩一片朦胧的灰。小哥说,这里的日出有“三变”:初升时是橘红色,把云海染成蜜一样的甜;再一会儿就变成金紫色,像撒了一把碎钻在云里;最后变成亮白色,云海就成了铺在山间的雪。我盯着雾里的天空,试着想象那样的景致,橘红时,雾会不会带着暖意?金紫时,云会不会闪着黄色?亮白时,风里会不会裹着光的味道?可惜今天的雾太执拗,连一丝金光都不肯漏出来,倒也没关系,这份“看不见”的想象,反倒比亲眼看见更添了几分诗意。<br> 从报晓峰下来,顺着蜿蜒的山道往“万国建筑博览”区走。刚拐过一个弯,一栋栋风格迥异的小楼就从林间露了出来,像藏在绿海里的宝石。1902年起,二十多个国家的人在这里造房,三百多幢别墅曾在这山间矗立,如今留存的上百幢,每一栋都藏着一段故事。<br> 哥特式别墅的尖顶挑着流云,彩色玻璃在阳光下折射出斑斓的光,我凑到窗玻璃前看,能隐约看见里面的木质楼梯,扶手上的雕花还清晰可见;罗马式别墅的圆柱又粗又高,柱身上刻着繁复的花纹,阳光照在柱影上,在地上投下长长的阴影;合掌式的日式建筑最是小巧,屋檐垂着青苔,门口挂着一盏旧灯笼,风一吹,灯笼轻轻晃,竟然有了几分禅意。走在这些别墅间,像在不同的国家间穿梭,脚下的花岗岩石路、路边的老梧桐、墙上的爬山虎,又把这些“异国风情”拉回了鸡公山的怀抱,再洋的建筑,也被山风、云雾、草木染上了这里的气息。<br> 马歇尔楼前很安静,红色的砖墙爬满了爬山虎,绿色的藤蔓里露出砖的原色,倒像给墙穿了件花衣裳。我伸手抚过墙上的砖石,指尖能触到岁月留下的粗糙纹路,仿佛能摸到上个世纪前的尘埃。楼里的壁炉还在,黑色的铸铁炉门泛着旧光,木质地板踩上去会发出“咚咚”的回响,窗外的老梧桐枝桠伸进窗里,叶子在风里轻轻晃。据说当年马歇尔将军曾在此居住,我望着空荡荡的客厅,竟忍不住想象,夜里壁炉里燃着柴火,火光映着墙上的挂画,窗外是山风与虫鸣,该是怎样的静谧。<br> 但最让我驻足的,还是颐庐。这栋被称作“志气楼”的建筑,在一片洋楼里格外醒目,四四方方花岗石的墙,圆形的屋顶,飞檐翘角,中式的雕花窗棂配着西式的拱券门,既有中式建筑的庄重,又有西式建筑的精致。1921年,靳云鹗将军见洋人在自家的山上大兴土木,便立志要建一栋中国人自己的楼,还要让它高出洋楼一头。如今站在楼前,仰头看那厚重高大的墙在浓雾下泛着暖光,真的能看出一股不服输的傲气。风穿过楼前的古柏,发出“呜呜”的声,像在讲当年建楼时的故事,那些砌砖的工匠、画图的先生,还有将军的执念,都刻进了这高大巍峨的建筑里,成了旧时代里中国人的风骨。<br> 从颐庐出来,顺着指示牌往长生谷走。谷口立着一块木牌,上面写着“小小九寨”,我起初还觉得夸张,可刚走进谷里,就被眼前的景致惊住了。一条溪流顺着谷势蜿蜒,水清得能看见水底的卵石,青的、白的、带花纹的,还有几尾浅灰色的小鱼在石缝间游动,尾巴一摆,就没了踪影。溪水的声音很脆,“叮叮咚咚”的,像有人在弹拨琴弦。<br> 沿途的瀑布有大有小。小的瀑布细如银丝,从崖上垂落,水珠溅在脸上,凉丝丝的,像撒了一把碎冰;大的瀑布宽如白练,从十几米高的崖上砸下来,落在潭里,发出“哗哗”的巨响,震得空气都在颤,水雾弥漫开来,混着浓雾,一时分不清水和雾。谷里的植被密得几乎不透风,蕨类植物从石缝里钻出来,叶片上带着绒毛,沾着水珠;老树的根基被青苔裹得严严实实,像穿了件绿色的绒衣;栈道是用花岗石砌的,走在上面能闻到松果的清香,偶尔会有熟透的野果子从树上掉下来,“啪”地砸在栈道上,惹得人回头看。<br> 我找了块溪边的石头坐下,溪水在脚边流过,凉得刚好。风里裹着草木的清香,还有溪水的湿润,闭上眼睛时,能听见鸟雀在林间啼鸣,溪水在石间流淌,连自己的呼吸声都变得清晰。不知不觉间,竟靠着石头睡着了,梦里没有城市的闹钟,没有车流的噪音,只有风在耳边轻语,溪水在脚边唱歌,连梦都是清凉的。<br> 夜里宿在离报晓峰不远的云上宾馆。房间里的家具是木质的,打开衣柜时能闻到松木香,窗外就是山,可惜天公不作美,下起了小雨。雨点打在树叶上,“沙沙”的,像有人在窗外轻声说话。原本盼着推开窗能看见云海,如今只能靠想象,想象月光洒在云海上,泛着淡淡的银辉,远处的报晓峰像一只银灰色的鸡,昂首站在云里;想象银河落在山间,星星缀在云海之上,连别墅的灯都成了银河里的繁星。 <br> 躺在床上时,白天的景致像放电影一样在脑子里过,报晓峰的风还带着凉,云海的软像梦里的棉花,颐庐的墙暖得像太阳,长生谷的溪水脆得像歌声。鸡公山哪里只是一座山呢?它是大自然亲手打造的空调房,把盛夏的燥热、城市的喧嚣都隔在山外;是历史写成的立体书,每一块砖瓦、每一栋别墅,都记着过去的故事;更是人心的栖梦地,让疲惫的人能在这里找到一份久违的安宁,不用赶时间,不用想工作,只用听风、看雾、闻香就好。<br> 第二天离山时,雨已经停了,雾却还没散。我坐在车里,回头看那片被云雾缠绕的青山,心里竟生出几分不舍。手里还攥着从长生谷捡的小卵石,上面的青苔痕迹还在,指尖能触到溪水浸过的凉。或许我没看见报晓峰的日出,没看见雾散后的豫鄂平原,可那些风、那些云、那些建筑、那些声音,早已刻进了心里。<br> 往后再遇盛夏的燥热,再被生活的琐事缠得心烦时,我大概会想起鸡公山。想起那23℃的风,想起云海的软,想起颐庐的墙,想起长生谷的清凉。那时,即便身处喧嚣,心里也会像被山风拂过一样,悄悄静下来,仿佛又站在了报晓峰的石栏边,看云海在脚下流动,听风在林间轻唱。</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