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江南

梁国斌

拈笔先将水墨调，烟桥雨巷欲勾描。

淡处天青随晕染，浓时瓦黛任皴挑。

橹声摇破水中天，老翁柳下闲垂钓。

谁道江南如画好，斜风细雨不思还。

我总想像在梅雨初歇的清晨踱步巷口，青石板还泛着湿光，像被谁悄悄擦亮的旧砚台。远处山影如黛，浮在薄雾里，仿佛一笔未干的远山皴。白墙黑瓦的屋檐低垂，像是怕惊扰了水中的倒影。湖面平得能照见天色，一片柳叶落下，涟漪便轻轻推开两岸的静谧。这样的景致，不需浓墨重彩，只消水墨轻染，便已入画三分。

　　曾游江南小镇，正逢细雨如丝。云层低垂，却不压心，反倒把整个村子裹进一片温柔的灰青里。老屋依水而立，墙皮有些剥落，却更显岁月温润。绿树浓荫覆着屋角，枝叶间漏下几缕风，拂得人衣袖微动。我站在石桥上，看一叶小舟缓缓划过，船尾拖出的水痕，像是一行未写完的诗。

　　有次在村外缓坡停下脚步，眼前是一片错落的屋舍，瓦是深灰的，墙是素白的，像是从地里长出来的。远处山势绵延，雾气缠腰，仿佛它们也懂得含蓄。近处水面如镜，倒映着树影与屋檐，连飞鸟掠过都像是双影齐飞。那一刻，我忽然明白，江南不是画出来的，是静下来的——心一静，万物便自动入画。

石桥横在溪上，桥身爬着青苔，像是时间留下的印章。桥下流水不急不缓，像是念着老调的民谣。两岸树木葱茏，叶色微蓝，像是被水汽洗过千遍。走过桥头，几户人家安静地立着，瓦片黑得发亮，墙白得发柔。远处山雾缭绕，仿佛藏着谁家的旧事。我站定片刻，竟分不清是我在看景，还是景在看我。

　　水乡的清晨总带着墨香。几栋白墙黑瓦的房子围水而居，门前小路通向一片静水，水里倒映着天光树影，像一幅未干的画。左侧林木茂密，右侧那棵大树独撑一片天，枝干伸展，像是守护着这片安宁。最动人的是画上那行题字，笔锋清瘦，写着“烟雨江南”，不必多言，意境已满。

冬日的江南，另有一番清冷之美。一场雪后，村落披上素衣，屋顶、石阶、树梢皆覆着薄雪，像是被谁轻轻盖了层宣纸。远处山影朦胧，雾气如纱，仿佛天地间只剩这一隅安静。小桥下流水未冻，汩汩声衬得四野更寂。我呵着白气走过雪地，脚印一行，像是写在素笺上的短句。

　　初春的江南最是动人。那日见一树樱花开得正艳，粉瓣压枝，衬着屋角残雪，冷与暖竟如此相宜。阳光穿过稀疏云层，洒在青瓦上，屋檐滴水，一声一声，像是春天的节拍。树影稀疏，枝头已有嫩芽探头，风里还带着寒意，可心却暖了——原来江南的春，是从一片花瓣开始的。

　　也曾见过山中飞瀑，水从高崖直落，如白练垂天，声如雷鸣。山势雄奇，林木苍翠，唯山脚一间小屋静立，茅草覆顶，旁有粉花盛开，竟不显突兀。那屋像是一位隐者，在壮阔中守住自己的安宁。我立于远处，听水声轰然，心却愈发沉静——原来江南的“画”，不止于柔美，亦藏山河气魄。

　　山间松树盘曲，枝叶如盖，与飞瀑共响。岩石嶙峋，水帘自崖间垂落，雾气升腾，远山隐现，如梦似幻。我曾坐在石上小憩，听风穿林，水击石，忽觉这山水不是静物，而是活着的诗。题字在上，墨色清逸，写的是“听泉”，可我听见的，是整座山的呼吸。

　　水乡的黄昏最是醉人。屋影斜映水中，绿树轻摇，岸边石块错落，像是随意摆下的棋子。水如明镜，倒映着天光云影，偶有小舟划过，划破倒影，又缓缓合拢。我曾倚栏而望，忽觉自己也成了画中一角——不必言语，只需存在，便是江南的一部分。

谁道江南如画好？

我道画不如江南，

因画可收，而江南，

一雨一风，皆入心间。

画于2025年秋，尺寸三尺，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