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暑山庄的遗憾

大寇

秋游之四

文图：大寇

未曾亲临避暑山庄之前，我总以为它不过是清朝帝王夏日避暑的行宫，无非是吃喝起居、批阅奏章之所，与紫禁城相差无几。然而一踏入山庄，方知自己眼界之窄——这竟是一座相当于八座故宫、或者两座颐和园的庞大宫殿群。山峦环抱，湖水蜿蜒，殿宇错落，气象万千，其规模之宏阔，远非想象所能企及，令人顿生渺小之感。

除少数开放区域外，绝大多数陈列文物的殿室皆闭门上锁，游客只能随导游指点，隔着布满反光的窗玻璃窥探屋内陈设。挤至窗前者尚可依稀辨认器物轮廓，其余人则如雾里看花，听讲解如隔岸观火。我欲录影拍照，却因玻璃反光严重，影像模糊失真，所见与所闻难以对应，终只得作罢，任脚步在园林深处漫无目的地游走。

午门两侧，蹲踞着一公一母两尊铜狮，铸造技艺精湛绝伦，毛发分明，目光如炬，仿佛随时会低吼而出。相传日寇侵占山庄时，企图将铜狮劫运回国，动用数匹骡马亦无法撼动分毫。后掘地发现，两狮底座之下各连一根粗大铁链，深埋地底，彼此勾连，坚不可拔。更诡异的是，日军开凿未果当夜，多名士兵突患重疾，惊惧之下只得放弃掠夺之念。

这两尊铜狮，不仅静观了清王朝由盛转衰的百年沧桑，也默默见证了民族屈辱的血泪岁月。它们伫立于此，如同沉默的史官，记录着侵略者的贪婪与失败，也守护着这片土地最后的尊严。

山庄曾藏珍宝无数，可惜大多已被战火劫掠，尤其是日本侵华期间流失严重。幸存之物亦极为珍贵：那葫芦形木雕玲珑剔透，纹路天然；那些以贝壳、彩石、鸟羽拼嵌而成的立体画作，色彩斑斓，巧夺天工，皆凝聚着匠人之心血与皇室之奢靡。

黄盘为帝所用，桑树谐音“丧”，一字之音，竟成王朝命运的谶语。汉语之妙，常于无形中暗藏天机，令人唏嘘不已。

因窗玻璃反光严重，所拍照片难以还原文物真实面貌，许多细节湮没在光影交错之中。可那一刻亲眼所见的震撼，至今仍萦绕心头——那是一种隔着时空与历史对视的悸动。

避暑山庄太大，景致太美，藏品太繁，故事太深。一日之间，欲穷其详，莫说是寻常游客，纵是饱学之士，恐也难窥全貌。我这般半懂不懂之人，隔着玻璃望皇物，恍惚之间，似有所得，实则茫然，终究只能带着几分迷惘离去。

照片中铺着明黄坐垫的榻位，皆为帝王御座。如今只能隔着玻璃匆匆一瞥，那曾经象征至高权力的座椅，如今静默于尘光之中，无人落座，却仍透出不容侵犯的威仪。

园中存有十面石鼓，形制古朴，刻痕隐约，不知是否与宝鸡出土的周代石鼓同源？若真如此，则此地不仅承载清代记忆，或亦牵连千年文脉，令人浮想联翩。

视频中那座楼阁，是皇室成员观戏之所。昔日丝竹盈耳，锣鼓喧天，贵胄云集，如今唯余空楼寂寂，风穿廊柱，仿佛还能听见历史深处传来的一声轻叹。

楼前有两株巨桑，据传为自然萌生。自桑树成荫之后，清朝国运便日渐衰颓。桑者，“丧”也，音同义通，仿佛天地亦知王朝气数将尽。草木无言，却似寓言，昭示着一个帝国走向终结的宿命。

山庄广袤，我们所行之路不足五分之一，所见之景不过十分之一，所睹文物不及百分之一，真正能读懂的更是千分之一。而现存之宝，或许尚不及被劫掠走的万分之一。离园之际，心中满是遗憾。而回望整个爱新觉罗家族，曾在此指点江山，发号施令，最终却失却天下，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何尝不是一场更大的遗憾？

山庄之内，水光潋滟，亭台隐现，小桥流水，绿柳成行，恍若江南画卷徐徐展开。这般秀美之景，竟曾是帝国权力的夏都，如今唯余风景如旧，人事全非。

御瓜莆，专为皇室种植瓜果之地。瓜熟蒂落，曾供天家品尝，如今藤蔓依旧，却再无御驾亲临，唯有秋风拂过，卷起一地落叶，似在低语往昔荣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