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定

三石妈

青春是一棵火焰树，光芒永不能封缄——题记 一首未竟的歌，前阕的炽热还未散，后阕已漫入悄然的凉。 这城的风啊，总带点软，像是有人轻声数着从前，没法回头，却攥紧了惦念… 与Berlin的那个“处暑约定”，一晃十多年了！至今没有兑现。 恰逢双休，我买了最早的高铁票回襄市，探望魂牵梦绕的母校… 车窗映着晨光，玻璃上蒙着层薄雾，我用指尖画着morning，看它随车速渐渐模糊，恍惚十余年前，Berlin在课桌上刻“早”字的模样。 久违了！古楼北街…拐个弯，穿过斑马线，母校的青瓦白墙便撞进眼帘。 阔别多年的教学楼，墙角爬满青苔，绿意漫过眼眸…银杏叶宛如被时光惊扰的黄蝶，打着旋儿轻盈舞落，紧紧攥住我的衣角，似有万语千言… 徜徉在熟悉而陌生的校园小径，淡淡的桂花香，裹挟着薄荷的清凉，扑面而来… 时光的闸门訇然开启，二十多年前的青春往事，潮涌般翻卷而来。那个总是踩着上课铃冲进教室的他——总爱耍赖般喊着“再玩最后五分钟”的Berlin，老电影般浮现眼前，恍然如昨… 十余年前的那个处暑，我刚从上海飞回襄市探望父母…手机突然震响了，是Berlin发来的讯息：“我今天有急事回一趟母校。下午三点，学校图书馆，不见不散。” 急匆匆赶到母校，却不见他的影子，只有风吹动香樟树梢，蝉鸣在耳边回响。图书馆的白墙与廊柱间，影影绰绰闪过穿校服的身影，像一帧没拍清晰的旧胶片。 我们的校园故事，几乎都发生在图书馆与阶梯教室的拐角… 那是高考规则试行“3+2”或“3+X”模式的第一年，蝉鸣的聒噪比哪年都炸裂。窗外的枝桠疯长，依然挡不住烈阳的烧烤。 我们总在教室的黑板角落画处暑图，Berlin说：“处暑该是块融化的薄荷糖，甜里带着凉”；我在旁补一句：“可它偏要赖着不走，像极了数学老师的拖堂”。 高中三年，图书馆是我们的小时光… 熟悉的玻璃门虚掩着，轻轻一推，门便开了——Berlin正坐在临窗的那个老位置看书。穿着藏青色衬衫，还是一如当年，只是肩线更挺了些。 听到门响，他转身看见我了！眼角的笑纹像片被风揉皱的银杏叶，可嘴角的弧度没变，还是偷改班规被老师抓包时，那带点促狭的宝气样… “热吧？”他递来瓶冰镇乌龙茶，瓶身还冒着冷气，恍惚叠进了高三晚自习后，他攥着杯冰镇绿豆汤往我手里塞的旧时光… 七月酷暑的教室里，吊扇有气无力地转着，我的笔在草稿纸上沙沙疾走，墨点晕开又被迅速划掉…讨厌的蝉鸣，吵得人心烦啊！他的声音轻轻飘过来，貌似漫不经心，却藏着掩不住的郑重：“处暑蝉该歇了，可高考的夏天，才刚翻到发烫的第二页呢。” 一晃十年了！他的声线仍像陈年普洱，温醇里浸着清润的磁韵…我们聊起那年窗外的蝉鸣，聊起翻得发烫的课本，提到“高考的第二页”时，他眼底又闪过熟悉的笑意。 原来有些声响，是岁月的见证。蝉鸣在记忆里冻了十年，再听仍是滚烫的夏天。有些温度从未褪色，就像Berlin的声音，无论时光走了多远，依旧能精准叩响我心里最柔软的角落。 楼梯转角的声控灯“啪”地亮了，我们踩着旧时光的回音，拾级而上… 大礼堂的墙壁上，运动会的加油海报还在。我用彩笔描边的“Berlin”旁，那只吐舌头的小狗，他嘴上说“好丑，像偷啃粉笔的土狗”，手指却停在那儿，像抚摸珍贵的旧物——有些笨拙的痕迹，原是时光的防伪标签啊！越是粗粝，越能在岁月里滋生温柔的润色。 顶楼的铁皮顶依旧烫人。想起高二那年的暑假补课，Berlin偷开电扇吹飞班主任的教案，被罚扫一个月走廊。 青春里的叛逆，总带着顽童的可爱，留下的记忆都是很酷的模样。 高中三年，太多的“趣谈糗事”全与他有关：逃体育课，在操场看台吃冰棒；他用红笔在我课本上画小鸟，配文“处暑过了，该起飞了”。 排练全英语话剧，他是班长，自导自演，口语一级棒。我是文艺委员，舞美剧务气氛组全包。我俩默契得像“影子追着光梦游”，大赛夺冠顺理成章。 “去那边转转？”Berlin指着远处的香樟树，树荫处坐着几个穿校服的身影。是暑假补习的学弟学妹吧？ 不远处初中部教室里，传来《处暑》诵读声：“处，止也。暑气至此而止矣。” 我们循声而至，绕操场一圈又一圈… “还记得我俩当年坐哪个位置吗？” 望着操场上的学弟学妹，Berlin忽然问我。“当然记得！喏，在那儿！”我指了指看台树荫下第三排。“你还说等老了再来这里坐坐。我觉得有点遥远。要不咱俩约定，每十年回一趟母校。”“OK！口说无凭，跑三圈确认！”Berlin笑着与我击掌。 我们不约而同，走向跑道，站上当年运动会的起跑线——各就各位，Ready，go！ 十八岁的风拂过发梢，三十岁的云停在眉角…那些奔跑时扬起的长裙，分明是青春在时光的叠影啊！那些被阳光钉住的云絮，何尝不是岁月在眉间轻摇？ 自行车铃摇响，手影游戏的花季，就像风与云的相遇…当我们终于读懂所有光阴之外的故事，这额间停泊的余烬，必定比远逝的飞鸟，更知晓永恒的微笑！ 忘不了毕业那天，Berlin把写满同学录的本子递给我，上面的最新留言是：“处暑要走了，可我们才刚熟络，能不能别走太急？”我便在最后一页留言：“希望有一天，当你觉得很累的时候，能觉得有我在是一件很不错的事情。” 高考后我们各奔前程，他去了上外，我进了武大…再后来他在世界500强任职，常外派成都、深圳出差，忙得象空中飞人。我在国企做宣传企划，去豆瓣做编辑，累成机器狗。当他辞职返沪跳槽做外贸时，我却转回武汉做文化沙龙。线上的聊天框里永远是“过年回家吗？”、“下次聚聚？”的留言。我们就像两片被风卷着的银杏叶，总也碰不到一起。 毕业十年后，我们才有这真实的“见一面”，可生命里，还有多少个十年？ Berlin从公文包里摸出个小布包，是枚褪色的校徽，表面磨得发亮。“上个月搬家整理老物件，翻出这个，你当年塞在我抽屉里的。”校徽背面用圆珠笔写着“Berlin要加油”，字迹已经模糊，可我还是一眼认出，是我的笔迹… 十年前的那个夏天，一下子被校徽拉回——高考的日子越来越近，每天泡在题海的我们，都快窒息了！ Berlin带头翻墙去看流星雨，没按时进教室晚自习，被班主任罚他绕学校大操场跑十圈，检讨书写了三遍，仍不许他进教室听数学课。整整一个礼拜，Berlin一个人在阶梯教室解析黄岗中学模拟考试题…我帮不上忙，就用这枚校微给他“加油”。 模拟考试后，他用半个月的伙食费，请我们在“仟吉西饼”喝奶茶。那一刻，他开心得象幼儿园分吃果果的“奥特曼班长”。 分别的时光，总比想象的来得急。Berlin看看手机：“三点半的飞机，回上海，明天公司还有个项目，等我与外商洽谈…” 我们站在阶梯教室门口的梧桐树下，叶落如雨，像谁把十多年的光阴揉碎了撒在风里。他伸手帮我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动作与那年模拟考试后我哭着找他，说数学考砸了，他安慰我时一模一样。 “明年处暑，一定回来！操场老位置，我请你吃冰棒，喝襄北豆奶。”我点点头，恨不得将这一秒拉长成永恒，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 Berlin转身又折回，塞给我包陈皮糖——像是当年运动会奖品的那款包装… “处暑的糖，路上吃吧…”轻声的叮嘱，眼尾细纹漾着笑意。这人，明明比我还小两个月，干嘛象兄长般惹我泪奔… 我站在原地，目送他的背影渐渐融进梧桐影，银杏叶沙沙响…口袋里那张画也忘了给——两个背靠背的少年，头顶飘着一大朵云，旁边写着“处暑要走，可我们偏不”。 处暑的风，终究是凉了些，糖纸在掌心还带着体温。就像高考那年，我们总说“处暑赖着不走”，可它每年都会来；就像我们每次在线上说“明年见”。 只是，十多年前那个“等老了坐老位置”的约定，终究没等到。 青春这棵树，风吹来吹去的，一场雨又一场雨，夏蝉终究入了秋。可它的枝桠间，永远挂着一片不肯凋零的叶——绿得透亮，亮得像廿年前我们眼里跳动的光。 图片素材与口述/Tuzi 视频/动图/文字编辑/三石妈定稿于2025.10.3 中午12：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