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1980年2月16日的春节,是嵌在我童年记忆里最鲜活的帧。一月临放寒假时,老师在班上说的两桩事,像石子投进心湖:一是县政府要恢复弥渡传统花灯表演,那是我们只在长辈口中听过的热闹;二是大年初一将有日全食,懵懂里只记下“白天会突然变黑”,像个藏在春日里的秘密。</p> <p class="ql-block"> 放假后去红梅大队部玩,正听见供销社的张爷爷捧着《云南日报》念:“1980年2月16日,云南、贵州将现日全食,北京时间18时34分,太阳高度9度,食延1分40秒。”日子越近,除夕的炊烟里都飘着两样期待——大人念叨着观灯时若遇日食天黑可怎么办,直到有知识的人解释“日食要等傍晚太阳快落山才来”,顾虑才随年味散了;我们小孩不管这些,只盼着春节早到,家里腌好的腊肉、炸好的酥肉能塞满馋虫。</p><p class="ql-block"> 大年初一的晨光刚漫过青砖院墙,母亲就和院里的伯母婶婶们围在灶房蒸年糕。当初春的太阳把金辉铺满院子,各家的年糕已冒着热气端出来,大人小孩捧着瓷碗坐在院坝里,甜糯的香气裹着笑声飘出老远。早饭后,我和下院的伙伴们约着去县城看花灯,这是我们头一回赶这样的热闹。</p> <p class="ql-block"> 出村的土路泛着潮气,田埂上的蚕豆稞举着蝴蝶似的白花,椭圆绿叶间藏着钻来钻去的小蜜蜂。路上全是去县城的人,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姑娘们的笑闹里忽然炸开几声冷炮,惊得人一缩脖子,随即传来小伙子们得意的哄笑——我们也攥着兜里的小炮仗,走几步就点一个,噼啪声里踩着村东的之字路,过永华公路,跨姚芹桥,经姚芹、枣角营,终于到了县城西门的陆家营。从村东菜地往南望,永华公路南门段的沟边立着一排银桦树,招待所门前已挂起串串彩灯,像坠在枝头的星星。</p> <p class="ql-block"> 南门外的人潮往大十字街涌,你推我挤,人声鼎沸得像煮沸的水。白日里的彩车从百货大楼往西街巡游,我们钻过大人的腿缝,看见汉装青年擎着绘满鸟兽的彩灯,古装姑娘立在彩车高杆上笑,后面跟着打钱鞭的白族妇女、踩高跷的花灯姊妹,舞狮队的金狮刚晃过,黄龙队的彩绸就卷着风追来,人群跟着龙尾跑,伸手去够那摆动的“龙鳞”。各单位的花灯队从西街巡到东街,我们跟着队伍走了全程,回程路上还学着舞龙的模样挥胳膊,早把“傍晚要日食”的事忘到了脑后。</p> <p class="ql-block"> 午饭后,我和伙伴们溜到门前田的豆埂上玩炮仗,零星的声响惊飞了田边树上的麻雀,也惊得天上的燕子斜着翅掠过去。太阳慢慢偏西,有人忽然喊:“快回家!等会儿天黑摸不着路!”我们才猛地想起日食的事,撒腿往家跑。</p> <p class="ql-block"> 回院时,大人们正忙着自己的事:喂猪的端着食盆,生煤火的扇着蒲扇,还有人拎着小桶去自留地浇菜——仿佛“天黑”只是句玩笑。我们挤在大院门口张望,夕阳把门前田染得碧油油的,路上的人依旧慢悠悠走着。约摸六点,西边天空起了云雾,太阳渐渐被遮住,我们雀跃着喊“日食来啦”,戴手表的邓大伯却走出来说:“现在六点二十八,还有六分钟。”</p><p class="ql-block"> 各院的人都涌到门口,朝西边的老尖山望,有人喊“能看见太阳”,立刻有人提醒“别用眼睛直看,伤眼,得戴墨镜”。六点三十三分,我们屏住呼吸盯着西边,可云层太厚,连太阳的影子都看不见。直到六点三十四分,天色忽然暗下来,像有人猛地拉上了黑布,瞬间天地漆黑,院里的电灯齐刷刷亮起来,连身边伙伴的脸都看不清。但这黑暗没持续多久,不过两分钟,天边就透出微光,渐渐亮回傍晚的模样。赵爷爷从屋里走出来,搓着手笑:“姚芹村今晚有花灯表演!”我们这群刚从“天黑”里回过神的孩子,立刻又蹦起来,拉着伙伴往姚芹桥跑。</p> <p class="ql-block"> 到姚芹桥时天已全黑,桥东头的学校空地上挤满了人。鼓声咚咚响起,双狮踩着节拍抢珠,向四方观众点头作揖后,跟着人群进村;花灯队的胡琴、笛子响起来,演员们跷着《双采花》的调子,有的跟着狮灯入户贺年,留下的在邵仕源带领下演《小宝二回门》——女装男扮的老妇颤巍巍走着,赶狮人眯着眼笑,我们挤在最前排,看得忘了眨眼,连炮仗都顾不上玩了。</p> <p class="ql-block"> 那晚的花灯散场时,几颗亮星已挂在老尖山的山尖上,我们摸着黑往家走,嘴里还哼着没记全的花灯调子。后来才知道,那天的日全食是西南地区难得一见的天文景象,可在我的记忆里,它更像为花灯表演添的一段小插曲:白日里的彩车、高跷、舞龙,傍晚骤降的黑暗,夜晚村里的花灯剧,还有年糕的甜香、炮仗的脆响,全都裹在1980年的春风里,成了再也回不去,却永远亮着光的童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