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清秋静美，落叶为安

冷月沁

几场疏雨斜斜掠过窗棂，把夏末最后一丝黏腻的燥热洗得干干净净。清晨推开门时，风裹着清透的凉扑面而来，像含了一口刚从井里捞上来的梨，甜润里带着爽利。抬头望，往日浓得能攥出水的绿荫，不知何时已被秋染出了渐变的层次——靠近树梢的叶最先换上浅黄，像被阳光吻过的痕迹；树腰的叶半绿半橙，是夏与秋悄悄换的暗号；最底下的几枝，竟已红得透亮，像把晚霞揉碎了缀在枝头，风一吹，满树光影都跟着晃，晃得人心尖也软了。

这般时节，最宜寻一处爬满藤蔓的老院，或是河畔覆着青苔的长椅静坐。不必带书，也无需携茶，只把自己交给这秋光就好。听风穿过枝叶的声响，沙沙，沙沙，不是春日新叶抽芽的脆嫩，也不是冬日枯枝呼啸的凛冽，是秋独有的温和，像老人摇着蒲扇讲旧事，慢得刚好能接住所有思绪。偶尔有叶从枝头落下，不慌不忙，先在风里打个旋儿，再轻轻巧巧地触到地面，像舞倦了的蝶收拢翅膀，又像孩子找到了回家的路。有人说落叶是凋零的叹息，可在这清秋里，落叶更像一场从容的告别——它曾在春日里顶着露珠探头，在夏日里撑开绿伞挡雨，如今把最后一点养分还给枝干，把空隙留给冬日的阳光，安安静静地铺在地上，等着被晨露浸润，被晚风轻拂，最终化作泥土里的养分，托着下一个春天的新芽。

院角的桂树该是开了，细碎的米黄色小花挤在叶缝里，不惹眼，却把香气散得很远。风一吹，香气便裹着凉意漫过来，落在发梢，沾在衣袖上，淡得像一场不愿惊醒的梦。低头看脚下，青石板的缝隙里嵌着几枚枫叶，红得能映出人影，捡起来放在掌心，叶脉清晰得像写满了秋的故事——哪一道是被夏末的雷打过，哪一道是被初秋的露润过，都清清楚楚。指尖触到叶片的纹路，竟觉出几分柔软的暖，不像秋日该有的凉，倒像藏了一整个夏天的阳光，在离开枝头时，还执意把最后一点温度留给人间。

不远处的河畔，芦苇已经白了头，风一吹，花絮便飘悠悠地荡在水面上，像撒了一把碎雪。有老人牵着孩子的手走过，孩子蹲下身，把落在草地上的银杏叶一片片捡起来，叠成小扇子，举着跑向风里，银铃般的笑声惊起了几只停在芦苇上的麻雀，它们扑棱着翅膀掠过水面，翅膀带起的涟漪里，映着天边渐渐沉下来的暮色——先是橘粉，再是浅紫，最后变成淡蓝，像有人用毛笔在天上轻轻晕染，连归鸟的剪影都成了画里的一笔。

暮色渐浓时，远处人家的炊烟轻轻升起，裹着饭菜的香气飘过来，和桂花香缠在一起，暖得人心头发软。偶尔传来几声犬吠，被风揉得格外柔和，混着落叶落地的轻响，成了秋夜里最温柔的背景音。我起身准备离开时，又有一片叶落在肩头，轻轻巧巧的，像秋递来的一封短笺。我把它放进衣袋里，竟觉得这枚小小的叶，载着整个清秋的静美——不是冷寂，是历经了春夏之后的沉淀；不是萧瑟，是热闹过后的平和。

忽然懂得，清秋的静美，从不是刻意营造的清冷，是万物都学会了与时光和解。就像那些落叶，不执着于枝头的繁华，不怅惘于季节的更迭，只以最从容的姿态归于尘土，把每一段时光都活成该有的样子。这便是秋的智慧——热闹过，绚烂过，最终归于安宁，在安静里藏着最动人的力量，让每一个置身其中的人，都能慢下来，听风，看叶，闻香，与自己对话，与时光同行，在这落叶为安的季节里，寻得一份属于自己的平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