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右任书法欣赏

辛遨

<p class="ql-block">他站在时光的深处,长须垂落,目光温和地望向远方。那身深色的传统服饰仿佛承载了百年的风霜,手中的拐杖不是支撑,而是一种姿态——文人的风骨,从不轻易弯折。于右任,这个名字本身就带着墨香与历史的重量。他的面容慈祥,却掩不住眉宇间的刚毅,像极了他笔下的字:柔中带刚,静中有劲。那一刻,我仿佛听见了纸页翻动的声音,那是他一生书写留下的回响。</p> <p class="ql-block">“江山万里心,风雨一杯酒。”十个字,道尽人生苍茫。我常想,一个人得经历多少浮沉,才能把山河装进心里,又用一杯酒轻轻压住波澜?这幅字竖排而下,如行云流水,不疾不徐,却力透纸背。那笔画间的顿挫,像是脚步踏过岁月的沟坎,稳重而不失洒脱。于右任的字,从来不只是写在纸上,而是写在天地之间。他用墨写情,用笔写志,写尽了一个时代文人的胸襟与孤独。</p> <p class="ql-block">“礼贤同志,传书有道惟存厚。”这幅字挂在我书房最安静的一角。每当我疲惫时,抬头看见它,便觉得心头一轻。于右任写“礼贤”,不只是对某个人的敬意,更是一种信念的传递。而“惟存厚”三字,尤其动人——在这个快节奏的时代,谁还记得“厚”字怎么写?是厚重,是宽厚,也是忠厚。他的笔锋不张扬,却自有千钧之力,仿佛在提醒我们:真正的力量,从不喧哗。</p> <p class="ql-block">“老树春深更着花,苍龙日暮还行雨。”这两句字挂在厅堂两侧,像一对沉默的老友,守着岁月的静好。我每每凝视,总觉得那“老树”便是他自己——年岁已高,却仍笔耕不辍,墨香不断。而“苍龙行雨”,何其豪迈!哪怕夕阳西下,仍要为天地布一场及时雨。于右任晚年的字,愈发苍劲,像松枝压雪,弯而不折。那右上角“剑青先生珍藏心之”的小字,像是时光留下的一枚邮戳,证明这墨迹曾温暖过另一颗心。</p> <p class="ql-block">“仁者寿,垂人心日月。”这两幅条幅并列而悬,简洁至极,却气象万千。于右任写“仁者寿”,不是祈愿长寿,而是说:心怀仁爱之人,精神永存。而“垂人心日月”,更是将人格比作日月,光照后世。他的签名依旧在左下角,那一方红印,像一颗跳动的心。我不知他写下这些字时是否已白发苍苍,但我知道,他的笔从未老去。</p> <p class="ql-block">“清风明月,万里一壶酒。”这八个字,是我心中最诗意的江湖。于右任写它时,想必正临窗独坐,窗外月色如洗,壶中酒未冷。他的字轻盈却不轻浮,洒脱中藏着克制。我常想,若把他的书法比作一种天气,那一定是秋夜——天高气爽,星月交辉,微风拂面,令人欲言又止。而那一声“右任”的落款,就像夜归人轻轻推门的声音,熟悉而安心。</p> <p class="ql-block">那幅长卷静静铺展:“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是张载的横渠四句,却被于右任一笔一画写得如刀刻石。我站在它面前,几乎屏住呼吸。这哪里是书法?分明是一代知识分子的精神誓词。他的墨迹浓淡相宜,却字字千钧。写到“开太平”三字时,笔锋陡然开阔,仿佛看见一位老人,在风雨飘摇的年代,仍执着地为未来点灯。</p> <p class="ql-block">“能得志和,爱泽同元。”这两句看似平实,细品却意味深长。“志和”是理想与现实的调和,“同元”则是仁爱普惠的愿景。于右任的字在这里显得格外温润,少了些锋芒,多了些包容。或许年岁渐长,他已不再追求笔走龙蛇的惊艳,而是更在意那一笔一画中是否藏得住慈悲。那方红印盖下,不是结束,而是一种温柔的确认。</p> <p class="ql-block">“钓鱼溪一湾,放鹤云千顷。”这是何等开阔的意境!我仿佛看见一位老者坐在溪边,竿不动,心亦不动;而天上白云悠悠,千顷之间,一只鹤展翅高飞。于右任写“放鹤”,不只是写鸟,更是写心——心若自由,天地皆宽。这幅字背景淡黄,像旧日信笺,承载着一段不愿被遗忘的情怀。范立先生的名字在一旁静静浮现,像另一个知音的回响。</p> <p class="ql-block">“水静月明,秋清天高。”这八个字像一首小令,短而隽永。我最喜欢在秋夜读它,窗外虫鸣低语,屋内墨香微漾。于右任写“静”与“清”,不只是写景,更是写心境。他的笔法在此极尽克制,每一笔都恰到好处,不多一分,不少一厘。这种宁静,不是死寂,而是历经喧嚣后的安然。就像他本人,走过政坛风云,最终归于笔墨深处。</p> <p class="ql-block">“天地以大其童,山岳以势其志,冰霜以严其操,陶春以和其气。”这是王心斋的话,却被于右任写成了自己的人生注脚。他一生刚正不阿,却又不失赤子之心。那“童”字写得尤其天真,仿佛提醒世人:真正的成熟,是从容地保有纯真。而“严其操”三字,笔力如铁,是他对自己一生操守的无声宣告。鼎年先生的名字在一旁,像是另一个灵魂的见证。</p> <p class="ql-block">我曾读过于右任的生平,知道他不只是书法家,更是革命者、教育家、报人。他创办复旦大学,投身辛亥革命,晚年却只愿做一个“墨池边的老农”。他把一生的热血与理想,最终都化作了笔下的波澜。他的字,有碑的骨,帖的魂,更有士人的脊梁。他不靠口号传世,而是用一笔一画,写下了一个时代的风骨。</p> <p class="ql-block">有人说,中国书法史上有三座里程碑:王羲之、颜真卿、于右任。林语堂称他为“当代书品最佳典碑”,这话不虚。他打破了碑与帖的对立,让北魏的雄强与晋唐的灵动在他笔下交融,开创了“碑骨帖魂”的新境界。他的影响深远,林散之等人皆受其泽。但在我心中,他最动人的地方,不是技艺的巅峰,而是那一份始终未改的文人初心——以字载道,以墨传心。</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