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夕阳将金色的余晖斜斜地洒在沙嘴码头的青石板上，江水波光粼粼，与码头的喧嚣交织成一幅颇具诗意的画卷。在这幅画卷中，一个斯文的身影格外引人注目——那便是金丝眼镜仇。</p><p class="ql-block">他年纪不过三十，面容清癯，鼻梁上架着一副精致的金丝边眼镜，镜片后的眼神敏锐而专注，透着记者特有的探究神情。他身穿一件熨帖的浅色衬衫，外罩米色细格纹马甲，衣着整洁却并不张扬，唯有那副眼镜在夕阳下偶尔闪过一抹光泽，彰显着与其周遭劳工环境略显不同的书卷气。他的脚步轻快，却又带着一种审慎的力度，仿佛每一步都在丈量着这片土地的故事。</p><p class="ql-block">在码头边缘一株虬枝盘错的老黄桷树下，火锅摊的热气与香味弥漫开来。摊主老鸡婆彭福元——这位码头工人的遗孀，正手脚麻利地照应着生意。她身形微胖，腰间系着泛白的围裙，脸颊因炉火与劳作泛着健康的红晕，一双眼睛亮而有神，言谈举止间带着市井特有的爽利与鲜活。</p><p class="ql-block">老鸡婆问:″客倌，高姓？″</p><p class="ql-block">金丝眼镜仇走上前，微笑着开口：“仇。”</p><p class="ql-block">老鸡婆闻声抬头，用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把汗，疑惑地瞪大了眼睛：“你姓球？”</p><p class="ql-block">“仇，就是仇恨，仇恨日本鬼子。”他耐心解释。</p><p class="ql-block">“哦，球球个日本鬼子，有这个姓？”老鸡婆狐疑地嘀咕，“也对，这个砍脑壳跌扑爬敲沙罐的小日本鬼子，谁个不仇，哪个不恨？”她挥动着手中的锅铲，语气里带着天然的泼辣。</p><p class="ql-block">金丝眼镜仇被她的直率逗乐了，扶了扶眼镜框：“老姐姐，您好风趣。”</p><p class="ql-block">采访便在火锅摊旁的小凳上开始了。金丝眼镜仇的问题细致而深入，从摆摊的艰辛到募捐的初衷，层层递进，带着一种不弄清楚不罢休的“刨根究底”的劲儿。</p><p class="ql-block">“老姐姐，您真不容易。听说，为了支援前方抗战，您一连募捐九天，把所有收入和捐赠敲锣打鼓送到了军部，这事儿特别感动人。有谁帮您出主意吗？”</p><p class="ql-block">“没有谁出主意。”老鸡婆一边翻炒着锅里的辣椒，一边斩钉截铁地说，“这，就是老子个人想法！我就是想，老头子遭日本鬼子飞机炸死，我想帮他出口气。血海深仇，山高水深，再不雄起，得行？！再说，中国人的地盘，为啥让日本鬼子横行？”</p><p class="ql-block">“您的生活很困难，捐款却不少，就没想留下点改善生活？”</p><p class="ql-block">老鸡婆一听这话，“腾”地从凳子上站起来，身体因激动而微微发颤，手中的抹布被她攥得紧紧的：“球球！你怎么能这样说呢？你把我看作什么人了？”她的声音瞬间拔高，在嘈杂的码头也显得格外清晰，“来这里捐款的兄弟姐妹们，是给我脸面！我不能把他们的脸面当作沟子贱踏！我彭福元人穷志不短！”</p><p class="ql-block">金丝眼镜仇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失言，连忙诚恳道歉。老鸡婆见他态度真诚，情绪才慢慢平复，眼神中的坚毅却未曾减弱。</p><p class="ql-block">话题后来转到了她那死去的丈夫柴大仁。老鸡婆拍着大腿，语气带着几分无奈的怨气：“死鬼老头死了就了了，没给我家留点念想。眼镜球球哇，你说说看，他的……他的球卵子是日本鬼子飞机弄没了，却找老子使力！哼哼，拉我啃了好几回鹅卵石！我冤不冤呀？！他死了也好，变作了冤魂，去找日本鬼子使气！”她说着，还用力拍了拍巴掌，仿佛真看到了那解气的场景。</p><p class="ql-block">随着交谈的深入，金丝眼镜仇问到了关键处：“现在，我想问问，您家真的有古铜釜？听说，这个铜釜募捐展出后，就不翼而飞，是真的吗？”</p><p class="ql-block">“唉呀眼镜球球，你可问到了点子上！”老鸡婆一下子激动起来，拽住金丝眼镜仇的袖子，“我家古铜釜真的不见了，真是千古奇冤呀！你能不能在报纸上登登这事？”她凑近些，压低了些声音却又难掩气愤，“铜釜是我家老公拿命换的！刘舵爷软抢硬抢不成，就在募捐完那晚，在沙嘴码头，叫几个黑衣人给抢走了！”</p><p class="ql-block">她详细回忆起那晚的情形。募捐最后一夜，直到深夜一点多，人潮才渐渐散去。老鸡婆和她的两个侄子——柴树枝、柴江水，都是十多岁的姑娘崽儿，正忙着收拾摊位。柴树枝性子沉稳些，仔细清点着零零散散的捐款；柴江水则更显毛躁，一边搬着条凳，一边兴奋地回味着刚才热闹的场面。</p><p class="ql-block">就在这时，从老黄桷树后及堆放的木箱阴影里，猛地窜出四条黑影！这几人皆是黑衣黑裤，黑布蒙面，只露出一双双精光四射的眼睛。他们身形各异，为首的那个格外瘦长，如同风中竹竿，另外三个则显得精干矮壮。他们的动作迅捷得诡异，不是寻常的奔跑，而是以一种独特的、类似跳蛙的姿势，双腿发力，一纵一纵地向前跃进，速度快得惊人，落地时却几乎听不到沉重脚步声，只有轻微的“沙沙”声。</p><p class="ql-block">“住手！你们干什么！”老鸡婆最先反应过来，厉声喝道。</p><p class="ql-block">那瘦长黑衣人已然冲到摆放古铜釜的桌前，伸手就去抓那系着铜釜的麻绳。柴树枝反应极快，抄起手边的扁担就冲了上去，朝着那瘦长身影拦腰便扫。岂料那瘦长黑衣人异常灵活，纵身一跃，竟如青蛙跳荷叶般轻巧地避开了扁担，同时一脚踹向柴树枝的手腕。柴树枝吃痛，扁担险些脱手。</p><p class="ql-block">另一边，柴江水怒吼着扑向一个正要帮忙抬起铜釜的矮壮黑衣人，拦腰将其抱住。那黑衣人肘部猛地后击，重重撞在柴江水肋下，柴江水闷哼一声，手上力道一松，被那人挣脱。另外两个黑衣人则迅速抬起古铜釜。</p><p class="ql-block">“抢东西啦！来人啊！”老鸡婆一边大喊，一边抓起锅台上的铜勺，不顾一切地朝黑衣人冲去，奋力将勺子砸向其中一人。那黑衣人反手一挥格开铜勺，力道之大，震得老鸡婆手臂发麻。</p><p class="ql-block">整个过程不过短短一两分钟。这四个黑衣人配合默契，身手矫健，尤其是那瘦长个子，跳跃腾挪，专司拦截，显然是个练家子。他们得手后，毫不恋战，再次以那种奇特的跳跃方式，三两下便隐入了码头深处错综复杂的巷道黑暗中，留下老鸡婆三人气喘吁吁，追赶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承载着无数心意的古铜釜消失在夜色里。</p><p class="ql-block">“事情就是这样！”老鸡婆讲完，依旧气愤难平，“眼镜球球，你能推测出，抢铜釜的是哪些人？他们的幕后主使又是谁？你一定要在报纸上给我们曝曝光！”</p><p class="ql-block">夕阳已彻底沉入江底，夜幕笼罩下来。金丝眼镜仇合上笔记本，结束了这次深入且触动心灵的采访。他向老鸡婆郑重道别，并承诺会尽力。老鸡婆将他送至路边，反复叮嘱，布满皱纹的脸上交织着期盼与忧虑，目送着这位斯文的记者消失在重庆沉沉的夜色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