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光的足印——我的回忆

村夫野老

第一章 塔山印记：泥土中的胚芽（1953—1966）

5. 野菜惊魂：芬芳里匿藏的魔凶

春末清晨，草叶托着露珠，泥土蒸腾出腥甜的气息。我挎上竹篮步入野地，指尖拂过青翠叶片，心中满是对大地馈赠的虔诚喜悦，却不知致命的错觉正匿于这片柔绿之下。那些野菜滚着露水，根根饱满，郁郁葱葱，仿佛裹紧了整个春天的汁液。我细心采撷，以为接住了自然最慷慨的礼物。怎料，这看似温存的芬芳里，竟暗悬着索命的罗网。

暮色四合时，妈妈刚喂完猪离去。没过多久，猪圈便传来了异样的闷响。我跑过去，只见大黑猪颓然瘫倒，眼球浑浊，四肢抽搐不止。嘶嚎着，黄绿秽物从它口中不断喷涌，腥臭夹杂着草汁的酸腐气，扑鼻而来。我吓得大哭，连声喊娘。母亲踉跄赶来，见状脸色骤变，立马请来了畜医。他掰开猪的眼皮，瞳孔已然散大；又从食槽底捏起几根残草，眉头紧锁：“是毒草！‘猪殃殃’汁液灼喉，‘猫眼草’全株藏毒……沾上一样就够送命！”话音沉沉，如同判决：“再晚上半日，这牲口就没了。”

我明白了——耳内嗡鸣，霎时失声。猪的哀嚎、槽中腐臭，霎时化作冰针，刺穿了我对田野天真的幻想。原来我亲手捧回的生机，竟是穿肠的毒药。那庞然大物在泥里无力蹬踏，气息奄奄，每一下抽搐都像在拷问我轻率的指尖。篮中青草瞬间化作盘绕的毒蛇，冷腻骇人，令我脊背发凉。

自那时起，我再踏入草甸扯猪草时，眼神便如扫过雷区般警惕。指尖触及叶上露水，也仿佛沾添了无形的重量。我反复默念畜医报出的致命名单：茎叶诡艳的“猫眼草”，绒毛密布的“猪殃殃”……它们的名号，成了烙进心里的箴言。唯有反复确认手中绿意清白无害，才敢轻轻置入篮中。

这场惊魂，教会我刀刃般的谨慎。生活，犹如一场玄妙的阴阳平衡。播种的深浅、柴火的干湿、草料的净杂，这些细微处的取舍与权衡，正勾勒着温饱与困顿、希望与绝境之间，那道悬于一线的边界。那次与死神的擦肩，像一口苦钟，在我年少的认知里长鸣：万物丰茂的表象下，潜藏着不可越界的铁律。

岁月渐长，我方才彻悟，那场野菜惊魂于我而言，远非一次与死亡的简单擦肩。 它更像一堂由自然亲授的残酷课程：大自然的馈赠与“魔凶”从来都是一体两面，最美的芬芳之下，往往蛰伏着最危险的杀机。这种“魔凶”并非具象的某株毒草，而是生命对自然法则的无知与僭越。我学会了不再用芬芳的表象去简单界定田野间生灵的“善”与“恶”，而是用指尖的谨慎和心底的敬畏，去丈量它与我的距离。因为真正的守护，始于认清这繁茂世界温柔与狰狞并存的本来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