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美篇昵称:Demin Wang</p><p class="ql-block">美篇号:185338732</p><p class="ql-block">图片:AI生成</p> <p class="ql-block">华兴突然与老伴一起从城市回农村老家了。</p><p class="ql-block">这天正值金秋,村头千年银杏树上,层层叠叠的树叶金光闪闪,树下聊天的村民正对华兴的回乡议论纷纷。一位跟他打过招呼的村民说,华兴说话带城市口音,皮肤白净,脸上皱纹比十年前少了很多,到底是城市养人。</p><p class="ql-block">“都住了十年了,为什么又突然回来了呢?”另一人问道。</p><p class="ql-block">“可能不适应城市的生活吧。”</p><p class="ql-block">“不可能。”有人接过话茬,“他去的第一年,因为不适应回来住过几天。从那之后,再也没回来过,怎么会还不适应呢!”</p><p class="ql-block">“也可能跟儿子和儿媳相处得不好吧。”</p><p class="ql-block">“不会吧?听说他们老两口有自己的楼房。华兴年轻时做梦都想到大城市去,即使处得不好,他也不会回来。”</p><p class="ql-block">的确,华兴年轻时便向往城市。他初中毕业时,还没有恢复高考。由于看不到上高中的前途,他辍学回家务农。然而三年后高考重启,他那些上高中的同学中有三人考上大学,而这三人初中时的学习成绩都不如他的好,这让他后悔不已。这三位同学大学毕业后都在城市里工作,一位被分配到政府机关里,后来成为大干部;另一位进工厂,后来自己办企业;最后一位在中学当老师,升成校长。他们成为华兴心中的羡慕、心中的痛。</p><p class="ql-block">好在儿子争气,考上医学院,毕业后在大城市里当医生,结婚、生子、买房,成为名副其实的城市人。</p> <p class="ql-block">十年前,儿子给华兴在城市里找到一份保安工作,给一个居民小区看大门。儿子告诉他的那天,他激动得一夜未曾合眼:沾儿子的光,要成为城市人,再也不用从土坷垃里刨食了。第二天,他把手扶拖拉机等大小农具全部送人,把房子的门窗全部钉死,只带着换洗衣服进城。</p><p class="ql-block">在儿子居住的小区门前,华兴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排列密集的楼房高耸入云,他昂起头努力向上寻找楼顶,昂得脖子发酸。夕阳下的楼影跨过马路,越过沙滩,投向大海,很远很远。</p><p class="ql-block">进门后,淡灰色瓷砖地面平整光亮,像一面镜子照出他的身影。他站在门口愣了片刻后,放下行李,转身开门往外跑。“你到哪去?”老伴问道。过去几年里,老伴一直住在这里,帮助带孙子。</p><p class="ql-block">“出去,找厕所。我憋了一路。”华兴急切地说。</p><p class="ql-block">“家里有卫生间。”老伴抓住他的胳膊,往屋里拽。</p><p class="ql-block">卫生间里,一尘不染的陶瓷抽水马桶让华兴感到白得耀眼。那么干净,那么洁白,像冬天里的瑞雪?像刚出锅的豆腐?像老伴年轻时的大腿?不,这些都没有这马桶白。“哗”一泡尿将马桶里那湾清澈的净水染成啤酒色,落在马桶边缘上的几滴黄色尿液更衬托出马桶的洁白。</p><p class="ql-block">第二天下班时,华兴哼着小曲,快步回家。他身穿崭新的、带有肩章的保安制服,帽子上的徽章闪亮。进门前,他先正了正帽子,挺了挺胸,然后才按响门铃。老伴刚打开门,他便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客厅中央,伸平双臂,原地转了一圈,满面笑容地问老伴:“你看我这一身怎么样?”</p><p class="ql-block">出乎他的预料,老伴一只手拿着笤帚,另一只手拿着拖鞋,一边往外推他一边说:“出去,出去!看你把地都踩脏了!”</p><p class="ql-block">老伴把他推到门外后,一边打扫他身上的尘土一边说:“咱儿媳妇爱干净,你要学着讲卫生。进门前要打扫身上的灰尘,进门后要换上拖鞋,还要洗手。”</p><p class="ql-block">回到屋里后,老伴拿起拖把,清擦他在那光亮的瓷砖地上留下的黑脚印。</p><p class="ql-block">晚饭时,一家人举杯庆祝华兴进城工作,欢声笑语,畅谈全家团聚、三代同堂的幸福未来。其间,儿媳去了趟卫生间,刚进去便捏着鼻子退出来,找抹布和拖把。老伴警觉地走进卫生间查看,一股刺鼻子的尿臊味儿把她顶出来,是华兴把尿撒到马桶边缘和地上。从此,老伴天天叮嘱他,撒尿时要瞄准,要撒到马桶里面。</p><p class="ql-block">华兴天天练习,努力瞄准,可是那喷涌而出的尿柱还是经常脱靶。怎么这么难瞄准呢?年轻时,当民兵参加过射击训练,那五尺长枪都能瞄准。怎么现在却瞄不准长在自己身上的“枪”呢?有时那尿柱还分叉,像从淋浴头喷出来一样,总有几根分叉落到马桶外面。结果他天天挨老伴的嘟囔。</p> <p class="ql-block">三个月后的一天,那是阳春三月,风和日丽,华兴坐在小区门房里,检查来往的行人和车辆。温暖的阳光透过窗户晒在他身上和脸上,像盖着一床棉被,令他昏昏欲睡。他用力摇摇头,喝几大口从家里带来的浓茶,强迫自己清醒起来。</p><p class="ql-block">华兴搞不明自,在老家的田里干活时,从没瞌睡过。怎么现在一坐进这门房里便瞌睡呢?保安队长已经多次发现他上班时睡着了,多亏他人好,每次都和蔼地告诫华兴:“上班时不准唾觉。如果让物业公司总经理看到的话,你就麻烦了。”</p><p class="ql-block">茶浓得发苦,却冲不走华兴的睡意。一会儿,强烈的睡意再次来袭,势不可挡……</p><p class="ql-block">“嘀嘀,嘀嘀,嘀嘀”的汽车喇叭声把华兴从睡梦中唤醒。糟糕!是总经理,华兴的心立即吊起来。</p><p class="ql-block">还好,总经理只和蔼地说了句:“上班时间,不要睡觉啊。”</p><p class="ql-block">正当华兴心中暗自感叹“官越大越和气”时,保安队长带着一脸怒气冲过来:“华兴,你他妈是不是不想干了?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不准睡觉、不准睡觉!你他妈的怎么就是不听。总经理罚你停工半个月,没有工资。我他妈的也跟着你倒霉,罚两天工资。”</p><p class="ql-block">华兴垂头丧气地回家,麻木地走进卫生间,撒了一泡尿,然后钻进卧室,躺在床上。一会儿,从卫生间里传来老伴的斥责声:“又尿到地上了!天天跟你说别尿到地上,天天让你坐着尿,你怎么就是不听呢?你真是个犟货,真丢我这老脸。你这样的货就不该到城里来,就该在老家蹲茅坑!”</p><p class="ql-block">老伴的话像一桶汽油浇到一堆干柴上,华兴心中的憋屈“噌“的一下变成一团火:“我给你丢脸,我不该来,我现在就回老家蹲茅坑去。”说完便拿起简单的行李,乘坐最后一班长途汽车回老家了。</p><p class="ql-block">回到老家后,他立即钻进院子里的茅厕撒了一泡。尿尽的那一刻,他肆无忌惮地用力甩了几下,把尿液甩得遍地都是。痛快!然后无所顾忌地躺在炕上酣睡起来,鼾声如雷。早晨起床后,他伸了个懒腰,口中嘟囔着:“城市诚可贵,老伴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p><p class="ql-block">然而,到晚上他便后悔了:没有老伴做的可口饭菜,没有老伴暖的热被窝。孤灯独影,只有钟摆的滴答声与他自己的呼吸声。一个星期后,儿子回来接他返回城里。那天早晨,他早早地起床,收拾好行李,坐在大门口等待儿子的到来。</p><p class="ql-block">返城后,华兴便开始老老实实地坐着撒尿。儿子为他另找了一份工作:在医院里当保洁员,每天推着洗地机到处转悠。虽然比保安稍微累一点,但是不再瞌睡。</p><p class="ql-block">几年后,华兴和老伴有了自己的房子,与儿子儿媳分开住。他每天下班哼着小曲回家,每顿晚饭“嗞嗞”地喝上两杯小酒。转眼间,十年的城市时光在这小曲和酒香的陪伴下悄然溜走。这期间,他似乎忘了老家,一次也没有回去过。相反,儿子经常去老家的县医院会诊或者开刀做手术,院长还多次邀请他去县医院工作。</p> <p class="ql-block">不久前,儿子突然宣布他的重大决定:等孙子上大学后,他要回农村老家,应县医院院长的邀请回去工作。</p><p class="ql-block">儿子的决定让华兴感到迷茫,他好不容易供儿子上大学,跳出贫穷农村,成为大城市里大医院的大大夫,怎么又要回农村呢?他对儿子说:“在大城市里,人才会有出息。你看我那三个上大学的同学……”说到这里他嘎然而止,因为那三人中,办企业的已经累死在商场;当大干部的被双规,身陷囹圄;只有当中学校长的现在还能上网晒晒游记。</p><p class="ql-block">儿子说:“大医院里太卷。县医院需要我这样有技术、有经验的医生。”</p><p class="ql-block">“农村的生活环境可远不如城市的好。”华兴不认同儿子回老家的理由。十年前的农村景象又浮现在他眼前:坑洼不平的泥土路,低矮的草房,既没有自来水,也没有暖气。</p><p class="ql-block">儿子却说:“城市里空气污染严重,交通堵塞,我上班要开车四十多分钟。我们住的房子虽然在高楼大厦里,但是由于其它高楼遮挡,很少见到阳光,不利于健康。”</p><p class="ql-block">这天,儿子带全家人回老家实地考察。华兴围着他的房子转了两圈,房子没变,还是他和父亲四十多年前为他结婚而盖的那栋房子,草顶、不规则的石头墙,木框玻璃门窗,檐高九尺,房宽一丈二。东邻是他父母留下的老宅,更老更破。</p><p class="ql-block">华兴环视四周,村里的变化却很大,原来坑洼不平的土路变成平整的水泥路,许多草房变成青砖红瓦的二层小楼,村里通了自来水,据说以后还要通暖气。这些变化让华兴眼前一亮。村头银杏树下那群聊天的人向他这边张望,他顾不上走过去打招呼,而转身回家问儿子,是不是也要把这两栋老房子推倒,建造二层小楼?</p><p class="ql-block">儿子说:“二层小楼已经过时。我计划保留乡村风格,盖两栋檐高十五尺,房宽二十尺的大平房,用机器切割的花岗岩石块垒墙。院墙是三尺高的石头墙上面加铝合金栏杆,人坐在屋里就能看见山坡下的大海。”</p><p class="ql-block">“厕所呢?”华兴指着院子一角的蹲坑茅厕,关切地问道,“还是那样的吗?”</p><p class="ql-block">“卫生间在屋里,有抽水马桶,跟城市里的一样。”儿子突然想到十年前因为小便引起的风波,便对华兴说,“如果你怕尿到地上的话,可以给你在院子里建个茅厕。”</p><p class="ql-block">华兴连忙说:“屋里的好,屋里的好。”进而尴尬地补充道,“我早就习惯了坐着尿。现在年纪大了,不能用蹲坑,蹲下去就起不来了。”</p><p class="ql-block">华兴不无担忧地问儿子:“盖这么大、这么好的房子,得花很多钱吧?”</p><p class="ql-block">“我两年的收入,可以盖三栋这样的房子。”</p><p class="ql-block">哇!华兴心里惊叹,当年他与父亲两个人苦干了好多年,才盖了这栋小草房。时代真是变了,怪不得村里建了那么多二层小楼。</p><p class="ql-block">老伴闻声接过话茬:“盖三栋好!你和你媳妇住一栋,我和你爹一栋,再留一栋给我大孙子娶媳妇。”</p><p class="ql-block">没想到,站在旁边的孙子却说:“女孩子事太多,我不要媳妇。”</p><p class="ql-block">华兴一怔:怎么能不要媳妇呢?现在的年轻人怎么变成这样了呢?。当初,媒人把一位面若桃花的姑娘介绍给我后,我便天天盼着结婚娶媳妇。结婚那天晚上,我抱着姑娘那如柳细腰,抚摸着那柔软光滑的皮肤,激动得一夜没睡。华兴偷偷地瞄了老伴一眼,老了,现在满脸皱纹,腰赛水桶。唉,路变了、房子变了、人也老了。现在村里的人吃穿不愁,在银杏树下自由聊天,而我一大把年纪还在城里受体制内年轻人的管制,拿着最低的工资,是应落叶归根了。</p><p class="ql-block">“爹,你现在觉得我的计划怎么样?”儿子的问话打断了他的思绪。</p><p class="ql-block">他脸上的凝重逐渐褪去,笑意浮现:“我想了想,回老家好!”</p><p class="ql-block">华兴开始盼望搬回老家,恰如当年盼望结婚娶媳妇一样。他向村头的千年银杏树走去,去告诉人们他的返乡计划。秋风徐徐,吹落了几片树叶,那金灿灿的落叶在空中飘舞,左摇右摆,缓缓地、优雅地舞向滋养它们的黑土地。</p> <p class="ql-block">王德民</p><p class="ql-block">2025年10月2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