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野孤影 《原创》

药朝诚

1933 年深秋的一天, 凌晨两三点，张家堡村南的一片野地，被笼罩在昏暗之中。在一眼枯井旁，一个颀长的身影在踉跄、徘徊。横行在黄土高原上的西北风，穿透了他的单薄灰色夹袄，让他感到刺骨的寒冷。猛地将最后一撮料面塞进嘴里，喉咙里顿时发热，心跳加速，他的眼睛盯着黑乎乎的井口，准备下跳。

张家堡是一个大村子，被誉为晋中平原的米粮川。据村史记载，村南那条干渠建于元代至正二年，是一个叫张旺的村民建的，是他把潇河水引到了张家堡。因此，这村里最早的村民为张姓，后来张家败落，被周、李、许、郭、药五大姓所超越。周门中人以为官者居多，其中一个叫周道兴的在明万历年间曾担任朝议大夫兼刑部广东司郎中。药家则善于经商，解放前在包头、沈阳和兰州均有商号。

那沾染了料面、痛不欲生、要投井自杀之人属于药氏家族。他的爷爷和父亲，用两代人的积累盖起了全村最大的南庭院，尤其是那座高高的牌楼，成了全村的标志性建筑。可如今，这个令全村人羡慕的家族，却因鸦片而分崩离析。

他恨他的父亲，因为父亲也是大烟鬼，对家里的事情不管不顾。父亲死后，大哥和二弟在外经商，家庭的责任全部压在自己肩上。于是他软弱了，经别人怂恿染上了料面。料面是从鸦片里提取出来的精华，毒性比大烟土更强数倍。自吸上料面之后，他的身体渐渐衰败，面容焦黄，瘦骨嶙峋，活脱脱一副东亚病夫模样。另外，他还欠下了许多人的钱。那些人起初还借钱给他，后来怕他一命呜呼以后钱还不上，就开始逼他还钱。

不久，他吸料面的事被妻子发现了。妻子此时已经怀孕，婚后第二年生下大儿子。生了孩子后，得了奶疮，痛得昼夜难眠，非吸料面止不住疼痛，吸了不到三个礼拜，妻子也有了瘾。从此，夫妻二人一起吸，并开始变卖东西，典当衣服、金戒指等。然而，再多的钱也填不满这个无底洞。债主们每日上门要钱，二人白天不敢出门，只有晚上偷偷出去。

妻子怕人耻笑，回太谷任村娘家告诉了母亲。快过春节的时候，岳母送来了袍子褂子，都是上好的材料。那年大年初一，他穿了新衣出去拜年，才走到南渠附近，迎面就撞见卖料面的村民谷二赖。见他穿着新衣服，谷二赖料定他又有了钱，就一把将他扯住，说：“赶紧还钱。” 他躱闪不及，急忙回答，“现在沒有钱，再缓我两天吧。”没有钱哪来的新衣裳？” 谷二赖恼羞成怒。“没钱? 那把衣服给我！” 谷二赖不由分说就动手扒他的衣服，二人扭打在一处。好多村民都看见了，他的哥哥和弟弟也看见了。

母亲知道后大怒，斥责道：“你还活甚么？快死了吧！”

母亲的话如一记重锤，击垮了他的意志。于是，当晚他离家出走，独自走到村南那口井旁边。就在他下定决心准备跳的时候，一个人影突然出现。

扭头一看，是他家的长工，名叫三货。三货问: "你想死吗? 为什么？" "我抽料面，戒不了没脸见人，那么多人逼债，不想活了!" 他一边回答，一边叮嘱三货: “你回去告我妈，就说我当兵去了。可以吗？” 平日沉默寡言的三货，顿时双眼冒火，说: "可以个屁，我怎能看着你死? 你婆姨和孩子让谁管?"

于是，俩人扭打起来，他个儿高三货个儿矮，但三货壮实。正在僵持不下时，忽然又过来一高个子男人，朝他肩膀上拍了一巴掌，说: “几年不见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你们吵什么？” 他扭头一看，这人认识，是邻村西汀堡人，山西晋中庆泉达商号的二掌柜范乔，与他家私交甚厚。

三货就把他的情况一五一十告之。 范乔听后说了一句: “果真如此，我送你去一个地方。如果戒不了，回来再死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