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发下的守护

Anna

通山县人民医院康复科住院日记徐锦/晴/2025年10月3日 故事五十九《银发下的守护》 病房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位银发老妇人正费力地推着轮椅进来。轮椅上坐着的中年女子左脚腕处还长着手术后疤痕，脸上却带着明朗的笑容。 老妇人佝偻着背，双手青筋突起，小心翼翼地调整着轮椅的方向，生怕磕碰到门框。 “妈，往左一点，对，就这样。”轮椅上的女子轻声指导着，声音清脆如风铃。 阳光恰从窗外泻入，照得老妇人满头的银发熠熠生辉，每一根发丝都像是镀了层金边。 这便是雪娟姐和她的母亲。 老妇人将轮椅停在靠窗的病床旁，用一块洗得发白的手帕擦拭额角的细汗。 她先是仔细调整了轮椅的刹车，然后从随身布袋里取出一个软垫，仔细垫在雪娟姐的腰后。 “这样舒服些不？”老人轻声问，粗糙的手掌温柔地抚过女儿的肩膀。 雪娟姐点点头，转而望向我，浓眉下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咱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她的皮肤白皙，笑起来时眼角的细纹如同阳光在水面荡开的涟漪。 记忆忽然如潮水涌来。那是四月的一个雨天，我因右手术后住母亲家，变天突然咳嗽得厉害，父亲撑着一把黑伞，扶我去通羊镇医院医疗点打针。 诊室里灯光惨白，一个眉眼英秀微胖的护士手法娴熟地为我注射，针头刺入皮肤的瞬间，她轻声说：“放松些，很快就好。”临走时，她还塞给我两颗大白兔奶糖，糖纸的内膜在灯光下闪着七彩的光。 “您给我打过针...”我话音未落，就见雪娟姐的眼圈倏地红了。她抿着嘴唇，睫毛上挂起了细碎的水珠，在斜阳里晶莹闪烁。 “是啊，是啊……”她连声说着，声音有些哽咽，“那会儿你咳嗽得厉害，来打半个月的针，而且老碰到我值班。” 雪娟姐的手无意识地抚摸着脚上的疤痕伤口，指尖轻轻抚叩伤口的表面，嘴里发出细微的嗒嗒声。 “在通羊镇医院这些年，我不知道给多少骨折病人打过针、换过药。听他们呻吟哭喊，总觉得有些夸张……”她的目光投向窗外，夕阳给她苍白的脸镀上一层金边，“直到现在自己折了脚腕，才知道这痛楚，真是钻心蚀骨，夜不能寐。” 黄昏的余晖渐渐褪去，病房里亮起了冷白的灯光。雪娟姐的母亲端着一盆温水走来，将水盆放在凳子上，试了水温，这才拧干毛巾，仔细地为女儿擦洗。 老人蹲下身时，膝盖发出轻微的“咯吱”声，但她仿佛浑然不觉，全部心思都在女儿身上。 “妈，我自己来。”雪娟姐伸手要接毛巾。 “别动，你的脚腕还疼着呢。”老人轻轻按下女儿的手，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瓷器。 擦洗完毕，老人又从布袋里掏出一把木梳，细细梳理女儿的长发。梳齿划过发丝，发出细微的沙沙声。梳通了，她变戏法似的编出一条麻花辫，最后用一根红头绳系住。那红色在雪娟姐粉色的睡衣上，显得格外鲜艳。 “记得你小时候，最爱梳辫子。”老人喃喃道，布满皱纹的脸上绽开一朵笑花。 雪娟姐突然抓住母亲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妈，您还记得。” “怎么不记得，”老人眼里闪着光， “你小时候的每件事，妈都记得。” 翌日清晨，阳光透过半落地窗，若影若现的穿过蓝色的窗帘，在病房地板上划出一道道明暗相间的条纹。母亲推雪娟姐去治疗室，康复师帮娟姐做关节松动。雪娟姐因患有糖尿病，伤口愈合极慢，还能看见粉色的嫩肉。 康复师的手法专业而轻柔，然而一不小心，还是碰破了伤口边缘。雪娟姐猝不及防地痛呼一声，额头上顿时沁出细密的汗珠。 “怎么了？怎么了？”原本在一旁的老母亲霎时转身，踉跄着奔到床前。见女儿伤口疼，她急忙去病房翻找床头柜，取来碘伏棉签，小心翼翼地消毒。她的手指微微颤抖，动作却依然稳妥。 注意到康复师尴尬的神情，老人反而温声安慰：“不碍事，我女儿也是护士，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她有糖尿病，伤口不容易好。”说罢，她朝雪娟姐使了个眼色。 雪娟姐会意，忍着痛挤出笑容：“是我忘记提醒了，以为伤口已经长好了。” 母女俩相视一笑，那默契仿佛经过千次万次的磨合，已然融入血脉。 午后，老人说要回家换洗。娟姐诧异：“昨天不是刚回去过吗？”母亲愣了一下，随即拍拍额头：“瞧我这记性，昨天是回去了，但忘记带换洗衣服了。”她讪笑着，眼角堆起深深的皱纹。 雪娟姐的目光黯淡了一瞬，旋即又亮起来：“那您路上小心，过马路一定要看车。” 老人连连点头，蹒跚着走出病房。雪娟姐一直目送着满头银发的母亲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忽然泪如雨下。 “这次骨折，多亏有妈妈在身边。”她喃喃自语，“人说一百岁有个母亲好，果真如此。” 哭够了，雪娟姐倔强地撑起身子，抓过床边的拐杖，一步一步挪向走廊。 拐杖敲击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在空寂的走廊里回荡。她的动作缓慢如蜗牛，每走一步都咬紧牙关，汗珠从额角滚落。 “我得快点好起来，”她喘着气，不知是在对谁说，还是在对自己说，“这样我妈就能轻松些了。” 我望着她艰难前行的背影，忽然想起半年前的某个午后，她穿着洁白的护士服，步履轻快地穿梭在诊室间，胸前的护士表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那时的她，笑容明媚如春日的阳光，谁能想到如今会与我在这病房重逢，沦为病友室友。 窗外，梧桐树叶开始飘落，一片接着一片，在空中打着旋儿，迟迟不肯落地。 生命无常，恰如这落叶不知飘向何方。唯有母亲的爱，如同那满头的银发，历经风霜，却依然熠熠生辉，温暖如初。 《病中见娟姐母女》/徐锦 霜鬓推轮椅， 慈亲病里身。 牵肠怜女痛， 触目泪痕新。 雪娟姐终于走到走廊尽头，转过身来，脸上带着坚毅的神情。夕阳从尽头的窗户涌进来，将她的身影拉得悠长，仿佛要与时光抗衡。 而在光影交错处，我仿佛看见那位银发老人微笑的身影，依然守候在原地，永不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