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上的印章

杨建中

　　国庆长假的清晨，我站在芝麻地里，拇指与食指轻轻捏住一株芝麻的顶尖——这个简单的动作，在我眼中，是以劳动在大地上盖下的印章。

八天长假，朋友圈里满是山水风景，我的世界却只有这片泛黄的芝麻地。阳光如熔金般泼洒，芝麻秆已染上秋霜的颜色。我按照老农传授的方法，在距保留叶节上方三毫米处削掉顶尖。动作必须轻柔，如同抚触婴儿的肌肤，稍一用力，就可能伤及叶腋处潜伏的生长点。

打顶是门时间的艺术。早了，芝麻尚未展露生命的全部潜力；晚了，养分已白白耗费在无用的疯长上。父亲说过，春芝麻该保留第一对真叶，夏芝麻则保留第二对。这块地是立夏后播的种，我的目光在茎秆上搜寻，锁定那第二对饱满的叶节，然后指尖轻轻一旋，顶尖应声而落。

这个过程缓慢而寂寞，只有旁边铁路上列车经过时的轰隆声相伴。在高远的蓝天和舒卷的白云下，在这片曾经是沙漠的土地上，我家的芝麻正走向成熟。

渐渐地，我发现了一个秘密——当身体沉浸于规律性的劳作时，思绪反而获得了前所未有的自由。手指在茎叶间起舞，脑海中却不断浮现保险工作的种种细节。那个难以推进的客户方案，突然有了新的切入点；下个季度的业务规划，思路逐渐清晰。这让我想起那对在工厂里为母亲治病的双胞胎兄弟，他们在繁重的劳动中，依然能找到内心的踏实与平静。

一个夏天，几乎每天的浇水，让这片土地从贫瘠变得丰饶。不只是芝麻，连带着红薯、茄子、辣椒和玉米，都在这场不间断的灌溉中郁郁葱葱。我的手臂晒得黝黑，家人都笑我像非洲汉子。但我知道，这黑色的肌肤，是阳光颁发的勋章。在三十七八度的高温下劳作，身体起初是抗拒的，但慢慢地，它适应了，甚至变得更加强健——就像那些在高温中训练的跑者，血浆量增加，血液携氧能力提升。

汗水沿着额角滑落，滴入脚下的土地。这让我想起小时候南山村那些在田间收割的农人，他们在金黄的稻浪中忙碌，脸上洋溢着同样的满足。大叔指着饱满的稻粒时那自豪的笑容，此刻一定也映在我的脸上。

打顶完成后，我站在地头眺望。整片芝麻地高度整齐划一，仿佛接受检阅的士兵。打顶后，养分不再盲目地向上冲刺，而是智慧地分配给每一粒等待饱满的芝麻。

此刻，我明白了劳动最深层的意义——它不仅是双手与土地的对话，更是心灵与时间的契约。那些在芝麻地里萌生的保险工作灵感，那些在汗水中获得的体魄，那些从规律劳作中领悟的生命节奏，都是这片土地给我的额外奖赏。

土地从不会辜负真诚的付出。我们付出劳动，土地回报我们丰收；我们付出思考，生活回报我们智慧；我们付出坚持，生命回报我们成长。

十天过后，芝麻荚将由下而上依次裂开，露出排列整齐的籽粒。到那时，我会想起这个国庆长假，想起我在芝麻地里打顶的时光，想起那些在劳动中孕育的思考。这片土地和这些芝麻告诉我：真正的丰收，从来不只是物质的饱满，更是生命的成熟。

而这一切，都始于那个简单的动作——拇指与食指轻轻一捏，在大地上盖下劳动的印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