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山登顶记

远航

2025年9月25日我们从哈尔滨坐火车到吉林，第二天我们去爬吉林最高山朱雀山，登上朱雀山山顶可眺望整个吉林市。

开始爬山时，感觉山底的路怎么这么好走，拾阶而上，不费力。但越接近山顶路越难走。越往朱雀山高处走，风里的潮气先重了起来——不是山脚下那种混着草木香的清爽，是裹着松针腐叶味的闷，粘在额角的汗上，走两步就觉得后背的衣服贴住了肉。抬头望，原本清晰的山顶轮廓早被云气漫住，只剩片模糊的青黑，像被水墨晕开的几笔，偏脚下的路，倒突然变得扎眼起来。

从南坡上来的路陡，好歹有前人踩实的土阶，偶尔绕开丛灌木，鞋底也能寻着点踏实的触感。可过了那片歪脖子的松林，再往上走，路就“没了形”。不是真的没有路，是原本的土阶被雨水冲得七零八落，大块的青石板斜斜嵌在坡里，边缘被磨得溜滑，得蹲下来攥着旁边的树根，脚才能慢慢蹭上去。有的地方石板之间漏着大缝，往下看是深褐色的腐叶堆，不知道积了多少年，踩上去“噗”地一声，软得发虚，总怕一脚陷进去，连带着心里也发慌。

最费劲的是过那截“碎石坡”。大概是山风常年吹蚀，坡上堆着一层拳头大的碎石子，浅灰的、土黄的，混着些松针，踩上去“哗啦”一响，石子顺着坡往下滚，得赶紧把重心往脚跟压，另一只手死死扣住旁边半露的树根——那树根也不结实，外层的皮一抠就掉，露出里面嫩白的木芯，攥着时总担心它突然断了，整个人就得顺着碎石滑下去。有次脚没踩稳，石子滚下去好几米，撞在下方的岩石上，声音在山间荡开，惊得我心跳快了半拍，站在原地喘了好一会儿，才敢接着往上挪。

就在这忽上忽下的磕碰里，昆虫的声音突然涌了过来。起初是零星的“滋滋”声，像谁藏在草叶下拨弄细弦，走两步，声音就密了，成了片“嗡嗡”的鸣响，裹着风往耳朵里钻。低头看，石缝里、草茎上、甚至刚踩过的青石板边缘，全是小虫子的影子。

最多的是黑底带黄斑的小蚂蚱，比山脚下的小一圈，细腿蹦得极快——刚蹲下来想看清它的花纹，它“噌”地一下就蹦到旁边的蕨类叶子上，翅膀展开时露出点淡红的底，像片小纸片飘了一下，又立刻收住，藏进叶子背面。还有通体翠绿的螽斯，趴在松针上，身体细得像根嫩草，触须比身子还长，轻轻晃着，不仔细看，根本分不清是草叶还是虫子。有次它突然叫起来，声音清亮，在耳边“吱——”地拖得老长，吓得我手一松，差点没抓住树根。

最有意思的是那些小甲虫。有的是深褐色，背上带着硬壳，爬得慢悠悠，从石板这头爬到那头，得好几分钟；有的是亮闪闪的金绿色，小得像颗碎金子，停在草叶尖上，风一吹，草叶晃，它也跟着晃，却掉不下来，大概是脚底下有细钩，牢牢勾住了草茎。偶尔有几只“嗡嗡”地从眼前飞过，飞得低，擦着头发丝过去，带着点轻微的振翅声，不吓人，反倒像在跟你打招呼——仿佛它们才是这山顶的主人，见有人来，凑过来瞧个新鲜。

也有烦人的时候。有几只细腰的小蚊子，总围着脚踝转，明明风挺大，它们却绕着圈飞，赶也赶不走，得时不时停下来，用手拍两下裤脚，“啪”的一声，能拍到一两只，手心沾点细碎的黑点，再看脚踝，已经起了个小红包，痒得人想挠，可一挠就红一片，只能忍着，加快脚步往上走。

走得越近，虫鸣越热闹。松针间的螽斯、草叶下的蚂蚱、石缝里的甲虫，还有些叫不上名的小虫子，声音混在一起，竟有了点“吵”的意思，却不烦人——反倒让人觉得，这难走的路不是孤单的，有这么多小生命陪着，连脚步都轻了些。有次停下来擦汗，就着风听虫鸣，竟忘了腿酸，直到一阵更凉的风从山顶吹下来，带着点云气的湿意，才想起还要往上走。

走了一段路后，刚在临山顶的石椅上坐下，腿还在发颤，就听“哐当”一声——先生搁在椅边的水壶没放稳，顺着石椅往下滑，滚过两步碎石地，竟直愣愣朝着崖边去了。

我心猛地揪起来，下意识伸手去捞，指尖只擦到点杯底的凉，眼睁睁看着那只银灰色的杯子在崖边顿了顿，随即坠进下方的浓绿里，连个回声都没来得及发。

“别捡！”我几乎是喊出来的，伸手拽住他刚要起身的胳膊。那崖边哪有正经路？全是斜斜的土坡，长着半人高的灌木，底下就是望不见底的树影，风一吹，灌木丛“沙沙”晃，都让人觉得脚底下发虚。“一个杯子而已，丢了就丢了，犯不上冒险！”

他却没松劲，指尖还朝着崖边的方向，声音沉了点：“里面泡着你早上给我装的五味子茶，因为多汗滋阴需要。

没等我再劝，他已经挣开我的手，往崖边挪了两步。我吓得赶紧站起来，攥着他的衣角，手心全是汗：“你慢着点！脚踩实了！”他回头冲我摆了摆手，弯腰扒住旁边一棵老松树的树干——那树干歪歪扭扭的，枝桠倒是结实，他借着劲，慢慢往下探身子。

我不眼睛敢眨一下，盯着他的背影。他半蹲在土坡上，另一只手拨开半人高的蕨类植物，指尖在落叶堆里扒拉，动作轻。他终于攀着树干爬上来，我赶紧拉着他胳膊往石椅这边退，连声道：“你吓死我了！杯子摔没摔破？有没有划到手？”他把杯子递过来，杯底沾了点泥，倒没破，整杯水完好无缺。。他擦了擦额角的汗，反倒笑了：“这不没事？你看，五味子还在呢。”

我没好气地捶了他胳膊一下，眼眶却有点热——哪是在乎那罐五味子，哪是舍不得一只杯子？是怕他哪怕有半点闪失，怕那崖边的风再大一点，怕他脚下的土再松一点。他倒像瞧出我心思，把杯子往石桌上一放，拉过我的手攥了攥，掌心的温度熨帖过来：“别担心，我有数。

你给我装的东西，哪能说丢就丢。”

风又吹过来，带着山顶的凉气，崖边的灌木丛还在“沙沙”晃。我看着石桌上那只沾了泥的保温杯，再看看他手背上被树枝划的一道浅红印子，没再念叨他冒失——只悄悄把自己的水杯往石椅内侧挪了挪，攥得紧了些。

再抬头时，云气好像散了点，山顶的岩石轮廓清晰了些。脚下的路还是难走，碎石子依旧“哗啦”响，可耳朵里的虫鸣、眼前晃过的小虫子，倒成了这段路的“盼头”——走两步，看看草叶上的螽斯，停一下，瞧石缝里爬的甲虫，原本让人发怵的“最后一里路”，竟慢慢变得不那么难捱了。甚至觉得，要是没有这些蹦跳的蚂蚱、清亮的虫鸣，这陡陡的山坡，反倒少了点活气，少了点登顶前最特别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