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我小的时候，家里并不富裕，母亲花钱从来不敢大手大脚，支出和收入是要记在账上的，以免为数不多的资金不知不觉像流水一样泻出去，父亲是位个体户，刚干起的小工场只有我们一家做工人，空闲或放假时，母亲帮他干工活。</p><p class="ql-block">母亲是名教师，她没有什么爱好，在其他妇女到处吃喝玩逛的生活里，母亲仅仅是个很透明的角色，她唯一爱的就是穿几件时尚的衣服，似乎强烈的自尊不允许她向痛苦的命运低头，她总是尽力把自己打扮的干净整洁，但我从未见过她浓妆艳抹，好像步入中年，也没有那份极端追求美的少女心了。</p><p class="ql-block">记忆中的那年，我上初一。</p><p class="ql-block">是个火热的秋天，早已没了盛夏让人聒躁的蝉鸣，热辣辣的太阳却依旧不知疲倦的烤着快干裂的大地。我正值体育比赛的前期，上了第四节体育课，老师要求我们跑步时穿跑鞋。</p><p class="ql-block">一放假，母亲便领我去商场逛鞋店，她带我径直走向品牌区，而我对于这一切早已习以为常，虽然生活拮据，但她从未亏待过我。我身上的每一件上衣，每一条裤子，都是高质量舒适的。我明白，它们并不便宜。</p><p class="ql-block">母亲不了解鞋，准确的来说，她不了解跑鞋(也许是她不曾穿过的缘故)，她先进了一个门店问：</p><p class="ql-block">“什么叫跑鞋呀？体育测试用的那种。”</p><p class="ql-block">一位售货员笑盈盈地走出来，用看起来很专业的目光审视着鞋柜</p><p class="ql-block">“哎，您好，这呢，这些都是我们这的品牌跑鞋”</p> <p class="ql-block">我走马观花似的看了一眼，都是些五彩斑斓的颜色，要么粉粉嫩嫩的，要么就亮的刺眼，而我早已受母亲耳熏目染的影响，喜欢简单的黑白灰。</p><p class="ql-block">终于，她看上一双跑鞋了。雪白的鞋面像仙鹅的羽毛，踩上去又弹又软，我好似在云彩上散步，又像走在海绵上一样，我敢发誓，那是我岂为止看过最漂亮，最柔软的跑鞋了。</p><p class="ql-block">母亲迫不急待的看了看鞋子，不久又因为它的价格默默低下了头，她略有些期待的问</p><p class="ql-block">“打几折啊？” </p><p class="ql-block">售货员很客观的话让我觉得有些凉</p><p class="ql-block">——“最低八折了，美女”</p><p class="ql-block">“还能再低点不？”</p><p class="ql-block">—“这是最低的了”</p><p class="ql-block">母亲深思了一会儿，笑道：</p><p class="ql-block">“行，我们再到别处转转”</p><p class="ql-block">她领我到了其他品牌的店，也试了好多各式各样的鞋。贵一点的品牌导购员会说：“孩子体育强项，咱这鞋有助力，跑完千米不累”便宜点的品牌导购员又反驳道：“孩子只练习，穿不了几时，不用找那么专业的鞋”。母亲在两头打转，可在我和她一起试的所有跑鞋里，就属第一双最宜心了。</p><p class="ql-block">“要不要那双吧？”母亲带着一幅小心的语气弱弱地问我，我深知那双有多昂贵，想尽一些办法去挑那双鞋子的不好似乎也在尽力劝自己放弃那双跑鞋.</p><p class="ql-block">“不了吧，太贵了，或许有更好的呢，差一点也没关系，又不是好鞋就能考满分。”</p><p class="ql-block">“行，再转转”</p><p class="ql-block">我们又向远处的鞋店走去，完完转转，母亲看见一双便宜点的鞋，她兴奋的试了试</p><p class="ql-block">“不行，就是不如第一双好，果然贵有贵的道理”</p><p class="ql-block">我盲目的接上了话，我的大脑都没有思考</p><p class="ql-block">“啊呀，随便就行，我又不喜欢穿跑鞋”</p><p class="ql-block">母亲又默默放了回去，重新带我走向了第一家店</p><p class="ql-block">“走，再试试去。”</p> <p class="ql-block">我们一踏进门， 售货员就又笑迎迎地走上来</p><p class="ql-block">“转了一圈啊，美女，是不是还是这双好？”</p><p class="ql-block">“昂，我再试试那双鞋”母亲从容的回答到。</p><p class="ql-block">不久，那双跑鞋又一次穿到了我的脚上，还是像云尖上的触感，像安在足底的弹力床。</p><p class="ql-block">“能再便宜点不？”</p><p class="ql-block">“最低了美女。”</p><p class="ql-block">“多买几双呢？”</p><p class="ql-block">“我也决定不了啊，美女，只能申请申请。”</p><p class="ql-block">母亲犹豫了许久，最终，她买下了那双昂贵的跑鞋，我说不用花这么多钱去买一双微不足道的鞋，母亲淡然的解释道</p><p class="ql-block">：“没事，舒服就行，再说，他们都有”</p><p class="ql-block">我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在心头积累着，不知是后悔还是感动。</p><p class="ql-block">“可它太贵了”</p><p class="ql-block">“没事，我少买几件衣裳不就行了。”</p><p class="ql-block">其实我知道，她多少天才买一件衣裳，而这几件衣裳的钱，又需要她放弃多少她原本可以得到的东西。而她这几个月的快乐，这几个月的追求，全都化作一双雪白的饱鞋，飞驰在我脚上。</p> <p class="ql-block">而我永远不知道，这双跑鞋需要她干多少个工活，授多少堂课。</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