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阳博物馆:淮河岸边的时光容器

环溪居士(不私聊)

<h3><br> <br> 2025年10月2日,上午参观了淮滨县博物馆,原计划下午到信阳风景名胜区鸡公山,但由于自驾车只能下午五点半以后才能进入景区,于是决定看了信阳博物馆后再说。<br> 站在信阳博物馆前的那一刻,我忽然觉得,一座好的博物馆应该是时光的具象化,它不是冰冷的砖石堆砌,而是把一座城市的记忆熬成了可以触摸的温度。天下着雨,大别山的风正掠过广场,把淮河的水汽吹到我脸上,而眼前这座建筑,正像一块被时光打磨过的玉,一半浸着远古的青,一半映着当代的光。<br> 它的外观太懂信阳了。不像北方博物馆常有的帝王陵寝般的沉郁,也不似江南展馆浸着的水乡婉约,而是把大别山的苍劲与淮河水的柔婉拧成了骨子里的气质。青灰的仿古砖墙上,每一道纹路都像淮河边冲刷了千年的卵石,带着水流摩挲的温润;正面那面弧形玻璃幕墙,又像被晨光劈开的一道缝隙,把当代的明亮漏进了厚重的历史里。最妙的是屋顶那几处翘起的檐角,没有完全复刻古建的繁复,只取了楚式建筑的灵动,像楚地青铜器上卷翘的龙纹,轻轻一挑,就把信阳豫风楚韵的底色挑了出来。我站在台阶下仰头看,流云正从檐角下飘过,恍惚间竟觉得,那些檐角不是砖石做的,是时光的睫毛,轻轻眨一下,就能看见千年前的信阳。<br> 刷身份证入馆的瞬间,喧嚣被隔绝在身后,只剩下一种近乎肃穆的安静。空气里似乎飘着陈旧纸张与青铜氧化的味道,那是历史特有的气息,不刺鼻,却能瞬间把人从当下抽离。展厅的灯光是暖黄色的,像夕阳斜照进古墓的光,既不刺眼,又能把文物的细节看得分明,这种光太懂文物了,它知道新石器时代的陶片该配怎样的亮度,知道楚式青铜器的纹饰需要怎样的光影才能显露出肌理,更知道那些脆弱的漆器,该被怎样的温柔包裹。<br> 最先走进的是“远古家园”展厅,这里藏着信阳最古老的模样。<br> 展柜里的陶器静静躺着,大多是灰褐色的,没有华丽的纹饰,只有简单的绳纹、篮纹,像先民随手在陶坯上印下的生活印记。最让我驻足的是一只小口尖底瓶,瓶身歪斜着,底部是尖尖的,据说这样的造型是为了方便在河里汲水,我盯着瓶身上那几道不规则的指纹,忽然想起中学历史课本里的描述:新石器时代的人们,用手捏着陶土,一圈圈盘筑出容器,指尖的温度就这样留在了陶土上,经过火的烧制,成了跨越几千年的印记。<br> 旁边的展柜里摆着几件石器,有磨得光滑的石斧,有边缘锋利的石刀,石斧的刃口还留着使用过的痕迹,像是刚从某片原始森林里劈完木头回来。展厅的角落复原了一处先民的聚落场景:茅草搭的屋子,泥土糊的墙壁,屋前放着陶罐,屋后有仿真的树木,我站在围栏外看,仿佛能听见屋子里传来的陶罐碰撞声,能看见先民们扛着石斧走向山林,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落在他们黝黑的皮肤上。原来所谓远古从不是遥远的符号,而是这些带着手温的陶片、带着磨损的石器,是先民们实实在在的一天:汲水、耕作、烧制陶器,然后在夕阳里,看着炊烟升起。<br> 顺着展厅的指引往前走,就到了“淮上诸侯”展厅,这里的时光一下子跳到了商周。如果说“远古家园”是素净的棉麻,那“淮上诸侯”就是华丽的丝绸。<br> 展柜里的青铜器泛着青绿的铜锈,却掩不住当年的庄重与精美。最显眼的是一套青铜礼器,有鼎、有簋、有爵,鼎的腹部装饰着饕餮纹,纹路繁复却不杂乱,线条刚劲有力,像诸侯手中的权杖,透着不可侵犯的威严。讲解员说,商周时期的信阳是重要的诸侯封地,这些青铜礼器不仅是祭祀的工具,更是身份与权力的象征。我凑近看那只青铜爵,爵的流口微微上翘,三足鼎立,腹部的纹饰里还藏着细小的云纹,想象一下三千年前的祭祀场景:诸侯穿着玄色的礼服,手持青铜爵,将酒洒在祭台上,青铜礼器在火光的映照下泛着金光,礼官的吟唱声在宗庙上空回荡,淮河的水在城外静静流淌。<br> 原来青铜不是冷的,它藏着商周时期的礼制与信仰,藏着一个诸侯封地的荣耀与庄严。展柜里还有一件玉戈,玉质是淡绿色的,边缘打磨得十分锋利,玉戈的柄部有一个小孔,应该是用来穿绳的,玉在商周时期是珍贵的材质,用玉制成的戈,或许不是用来作战的,而是象征着和平与权力。我盯着玉戈上的光泽,忽然觉得,商周的信阳就像这玉戈一样,既有青铜的刚劲,又有玉石的温润,在淮河岸边,活出了自己的气象。<br> 再往里走,就是“楚地王风”展厅,这是我最期待的地方。楚文化的浪漫与瑰丽,在这里被展现得淋漓尽致。<br> 一进展厅,就看见一排楚式漆器,朱红的底色上绘着黑色的云纹、龙纹,色彩鲜艳得不像历经了两千多年。有一只漆耳杯,杯身是椭圆形的,两侧的耳柄像两只展翅的鸟,杯身上的龙纹蜿蜒缠绕,线条流畅得仿佛下一秒就要从杯身上游下来。讲解员说,这些漆器是用生漆涂在木胎上制成的,生漆来自漆树,需要反复涂刷几十遍,才能有这样鲜艳的色彩和坚硬的质地,楚人的匠心,就这样藏在每一道漆层里。<br> 旁边的展柜里摆着几件楚式青铜器,和商周的青铜礼器不同,楚式青铜器的纹饰更灵动,多了几分浪漫气息。有一只青铜壶,壶身上装饰着蟠螭纹,纹路相互缠绕,像淮河的水流一样灵动,壶盖的顶部是一只展翅的凤鸟,凤鸟的羽毛雕刻得十分细致,仿佛轻轻一碰,就能听见它的鸣叫。楚文化向来崇尚凤鸟,在楚人的眼里,凤鸟是吉祥与自由的象征,看着这只凤鸟壶,我忽然想起屈原的《离骚》:“凤皇翔于江汉兮,载云天之翼。”原来楚人的浪漫不是凭空而来的,是刻在青铜器上的凤鸟,是绘在漆器上的云纹,是他们对天地、对自由的想象。<br> 展厅的中央有一个复原的楚式宫殿模型,宫殿的屋顶是歇山顶,屋檐微微上翘,像楚人的裙摆一样灵动,宫殿里摆放着青铜礼器和漆器,墙上挂着帛书,我站在模型前,仿佛能看见楚大夫们穿着宽袖长袍,在宫殿里谈论家国大事,能看见乐工们演奏着编钟,歌声与钟声交织在一起,飘出宫殿,飘向淮河岸边。那一刻,我忽然懂了“楚地王风”的含义:不是帝王的威严,而是一种骨子里的浪漫与豪迈,是淮河的水养出来的灵动,是大别山的山育出来的气魄。<br> “中原重镇”展厅里的时光,又换了一副模样。秦汉的陶俑、唐宋的瓷器,把信阳作为中原重镇的繁华一点点铺展开来。<br> 展柜里的汉代陶俑姿态各异,有乐舞俑、有劳作俑、有侍从俑。乐舞俑穿着宽袖长裙,双臂抬起,仿佛正在跳舞,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劳作俑手里拿着农具,身体微微前倾,像是在田间耕作;侍从俑双手放在身前,神态恭敬,像是在等候主人的吩咐。这些陶俑的表情太生动了,没有丝毫的僵硬,仿佛下一秒就能开口说话,汉代的信阳,应该就是这样热闹吧:城里的集市上,商贩们吆喝着叫卖,行人来来往往;城外的田地里,农民们忙着耕作,孩子们在田埂上奔跑;官府里,官员们处理着政务,乐工们演奏着乐曲。<br> 展柜里还有几件汉代的陶楼模型,陶楼有两层,底层是商铺,上层是住宅,楼的窗户和门都雕刻得十分细致,甚至能看见商铺里摆放的货物,这哪里是陶楼,分明是汉代信阳城的缩影。<br> 再往前走,就是唐宋的瓷器展区,青瓷、白瓷、黑瓷,摆满了展柜。最让我惊艳的是一件唐代的青瓷碗,碗的釉色是淡青色的,像雨过天青后的天空,釉面光滑得能映出人的影子,碗的边缘有一圈细细的弦纹,简约而不失雅致。宋代的白瓷则更显温润,一只白瓷瓶通体洁白,没有任何纹饰,却透着一种朴素的美感,釉色莹润得像羊脂玉,唐宋时期的信阳,作为中原重镇,一定是商旅云集的地方,南来北往的商人带着各地的货物经过这里,把江南的瓷器、蜀地的丝绸、岭南的香料带到这里,也把信阳的文化带到了远方。看着这些瓷器,我仿佛能看见唐宋的信阳城里,茶馆里坐满了喝茶的人,桌上摆着青瓷碗,茶水冒着热气;商铺里,掌柜的正拿着白瓷瓶向客人介绍;码头边,船夫们正忙着装卸货物,淮河的水在船下轻轻流淌。<br> “根亲文化”展厅是另一番触动人心的景象。这里没有华丽的文物,只有一些泛黄的族谱、陈旧的农具、破损的陶罐,却藏着信阳与福建最深厚的联结。<br> 展厅的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闽豫迁徙路线图》,图上的虚线从信阳出发,蜿蜒向南,经过江西,最终到达福建,那是明清时期,信阳人迁徙到福建的路线。讲解员说,因为战乱和灾荒,很多信阳人离开家乡,带着家人和农具,沿着这条路线去往福建,在那里开垦土地,建立家园,也把信阳的文化带到了那里。展柜里有一本清代的族谱,纸页已经泛黄,上面用毛笔写着密密麻麻的名字,每一个名字都是一个家族的记忆;还有一把陈旧的锄头,锄头的木柄已经开裂,金属部分也生了锈,据说这是当年移民带到福建的农具,我盯着那把锄头,仿佛能看见一个信阳汉子,扛着它,牵着妻儿,一步步走向南方,一路上风餐露宿,却从未放下手中的锄头,因为那是他养家糊口的希望,是他对家乡的念想。<br> 展厅的角落里有一个复原的移民船舱场景,狭小的船舱里放着几个陶罐和一些衣物,船窗外是仿真的河水,我站在旁边,仿佛能听见船舱里传来的孩子的哭声、大人的叹息声,能看见他们望着窗外的河水,思念着远方的家乡。原来所谓“根亲”,从来不是一个抽象的词,是族谱上的名字,是带着家乡温度的农具,是一代又一代移民心中,那片永远无法忘记的淮河岸边的土地。<br> 最后走进的是“豫风楚韵”展厅,这里藏着信阳最鲜活的生活气息。<br> 展柜里的民俗文物琳琅满目:有色彩鲜艳的皮影戏人偶,有绣着花纹的布鞋,有雕刻精美的木版年画,有制作精巧的竹编器具。皮影戏人偶穿着华丽的戏服,脸上画着精致的妆容,有文官、有武将、有小姐、有丫鬟。想象一下,在信阳的乡村里,逢年过节的时候,村民们聚在晒谷场上,皮影戏艺人操纵着人偶,在灯影里演绎着《穆桂英挂帅》《牛郎织女》的故事,孩子们坐在大人的肩膀上,看得津津有味,笑声和掌声在夜里回荡。<br> 绣着花纹的布鞋上,绣着牡丹、荷花、鸳鸯,针脚细密,色彩鲜艳。那是信阳的女子,在灯下一针一线绣出来的,把对家人的祝福、对生活的热爱,都绣进了布鞋里。<br> 木版年画的图案大多是门神、灶王爷、胖娃娃,色彩浓烈,充满了喜庆的气息,每到过年的时候,信阳的家家户户都会贴上这样的年画,祈求新的一年平安吉祥。竹编器具则更显质朴,有竹篮、竹筐、竹席,竹条被编织成各种花纹,既实用又美观,信阳多竹,竹编是当地的传统手艺,老一辈的人用竹子编织出生活的必需品,也编织出了信阳的烟火气。<br> 展厅里还有一个复原的信阳农家小院场景,院子里有石磨、有灶台、有鸡窝,墙上挂着玉米、辣椒,窗台上摆着竹编的篮子。我站在院子外,仿佛能听见院子里传来的石磨转动的声音,能闻到灶台里飘出的饭菜香味,能看见农妇们坐在院子里,一边纳鞋底一边聊天,阳光洒在她们的身上,温暖而惬意。<br> 走出展厅,在一楼的珍品展区,我又遇见了那件让我心动的文物,青铜编钟。这套编钟有十几件,从小到大依次排列,挂在木质的钟架上,钟体泛着青绿的铜锈,却掩不住当年的精美。钟的表面装饰着蟠螭纹,纹路清晰,线条流畅,钟口的边缘有细微的磨损,那是当年乐工敲击留下的痕迹。讲解员说,这套编钟是在信阳地区出土的,制作于战国时期,经过修复后,现在还能演奏乐曲。我站在编钟前,闭上眼睛,仿佛听见了两千多年前的钟声,乐工们手持木槌,轻轻敲击编钟,钟声清脆悦耳,时而高亢,时而低沉,时而急促,时而舒缓,与古琴、笙箫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演绎着楚地的乐章。钟声穿过时光的隧道,飘到了今天,飘进了我的耳朵里,让我仿佛置身于战国时期的信阳,看见楚大夫们在宴会上饮酒作赋,看见乐工们在宫殿里演奏乐曲,看见淮河的水在月光下静静流淌,听见钟声与水声交织在一起,成了永恒的旋律。<br> 离开博物馆的时候,青灰的砖墙与金色的云霞叠在一起,那些映在墙面上的云影,像楚式漆器上流动的纹样。风带着淮河的水汽,我忽然觉得,这座博物馆从来不是一座封闭的建筑,它是信阳的时光容器,把这座城市从远古到当代的记忆都装了进去;它是信阳的文化窗口,让每一个走进来的人,都能触摸到这座城市的温度;它更是淮河岸边的一座灯塔,照亮了信阳的过去,也指引着信阳的未来。<br>  </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