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映梅香里，见得真性情——《红楼梦》第49回读后感

草原骏驹

文、图/草原骏驹

美篇号/886427

      一夜大雪，将大观园搓成了绵絮堆就的琉璃世界。栊翠庵的红梅偏不肯服这素净，十数株胭脂般的花萼顶着雪，像从天地间偷来的朱砂，泼得那样烈——而芦雪庵的炭火正旺，史湘云叉着鹿肉的手沾着油星，高声嚷着“是真名士自风流”，黛玉倚着门帘笑骂“一群花子”，宝玉忙着添柴，宝钗剥了块鹿肉塞给宝琴。​宝琴明媚动人，自入大观园便备受喜爱，此刻在热闹中亦舒展自在，与众人相融无间。平儿的虾须镯在烟火里闪了闪，又隐进喧闹里去。第四十九回的妙，恰在这冰与火的相济、雅与俗的相拥，让最本真的性情在琉璃世界里开成了红梅，也让青春的诗意在烟火气里酿得愈发醇厚。

            芦雪庵众人围炉烤鹿肉

一炉烟火，半世风华
      这一回的大观园，像被春风吹开了花坞。邢岫烟的温厚、宝琴的明丽、李纹李绮的娴静，连同被贾母留下的史湘云，十三位同龄儿女聚在一处，连空气都浸着欢喜。宝琴不仅容貌出众，更因曾随父游历见多识广，才情卓绝，在诗社活动中常有亮眼表现，为这欢聚更添风采。香菱捧着新写的咏月诗，被黛玉赞“新巧有意趣”，那是苦学终得回响的雀跃；宝玉踏雪寻梅，见那红梅“如胭脂一般”映着雪色，竟看痴了——自然的清绝与人情的温煦，在此刻织成了一张绵密的网。
      最动人的莫过于那炉鹿肉。史湘云拉着宝玉“瞒着众人”讨来新鲜鹿肉，炭火噼啪声里，锦衣玉食的姑娘们卸了礼教的束带：平儿撸着袖子上手，凤姐笑着凑过来，连素来孤洁的黛玉，也忍不住在打趣后偷偷尝了两口。宝琴亦不拘泥于闺阁礼节，与众人一同享受这烟火乐趣，尽显其爽朗天性。当湘云拍着胸脯说“我们这会子腥膻大吃大嚼，回来却是锦心绣口”，那股子不装腔作势的坦荡，比琉璃世界的雪景更透亮。这“割腥啖膻”哪是什么失仪？分明是把“真性情”从规矩的锦盒里解放出来，让青春在烟火气里活成了最生动的模样。
      香菱的咏月诗更添了几分清趣。她三易其稿写成的“精华欲掩料应难”，首句便如破云之月，既写月光难遮，又暗喻自身才华终难埋没。“影自娟娟魄自寒”七字尤妙，月的清辉与她孤苦的身世缠在一处——姣好容貌下藏着被拐卖为妾的凄凉，恰似月光皎洁却质地清寒。“一片砧敲千里白”以捣衣声牵起天涯愁绪，“半轮鸡唱五更残”用鸡鸣催断残梦，末句“博得嫦娥应借问，缘何不使永团圆”更是将个人悲欢升华为对人间聚散的叩问。难怪黛玉要赞“新巧有意趣”，这诗哪里是咏月？分明是把一颗在命运里挣扎却仍恋着诗意的心，剖开来给人看。

            香菱手持咏月诗稿

群像里的性情，笔墨中的匠心
      曹雪芹笔下的人，从不是纸剪的影子。史湘云是这一回的“活魂魄”，穿男装时“蜂腰猿背”，谈诗时是“话口袋子”，烤起肉来比男儿还豪爽，一句“真名士自风流”，戳破了多少假清高的皮囊。黛玉呢？见了热闹先欢喜，转头就因身世垂泪，却能对宝钗坦言“谁知她竟真是个好人”，对宝琴赶着叫“妹妹”，那份孤高中藏着的真诚，比雪还干净。宝钗像块温润的玉，笑着对宝琴说“我就不信我哪些儿不如你”，这既是姐妹间的调侃，也侧面显露出宝琴的出众让宝钗亦不禁留意。宝琴的明丽才情，在与众人的互动中自然流露，不张扬却难掩光彩。劝香菱“女孩儿该守本分”是旧礼，拿起鹿肉说“好吃”时，又漏出几分烟火气的鲜活。
      这般群像能立起来，全赖作者的笔力。他让“白雪红梅”的雅与“割腥啖膻”的俗双线并行：一边是“搓绵扯絮”的雪色铺展诗意，一边是炭火烤肉的香气蒸腾活力，雅俗非但不冲突，反倒像梅与雪，少了谁都失了韵味。写环境时，“玻璃盆内”的雪光与“胭脂一般”的梅色撞出视觉盛宴；写对话时，湘云的爽利、黛玉的俏皮、李婶的惊异，句句都带着人物的骨血。伏笔更是巧妙：平儿丢失的虾须镯，像颗投入湖面的石子，悄悄漾开园内隐忧；史鼐外任的消息，又在热闹里埋下离散的线头——繁华盛景里，早藏着“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的怅惘。

            史湘云身着男装谈诗

雪落梅开，照见当下
      合上书页，那炉鹿肉的香气仿佛还在鼻尖萦绕。这雪映梅香的故事，哪只是百年前的大观园？如今的我们，不也在雅与俗的边界上，活得愈发通透吗？
看那些在市井里传习非遗的手艺人：捏面人的师傅一边用糯米面捏出“琉璃世界”的精巧，一边笑着接孩童递来的糖葫芦；唱昆曲的姑娘在直播间里穿戏服唱《游园》，间歇时拿起奶茶说“这比戏里的桂花酿还甜”。他们没被“高雅就得端着”的框框困住，就像湘云不管“女孩儿家该文静”的规矩，反倒让传统在烟火气里扎了根。

            非遗手艺人在市井传习非遗

      大观园的热闹终会散场，但那份在雅俗间舒展的真性情，却永远动人。它告诉我们：不必困在“该如何”的套子里，雅时能赏红梅映雪，俗时敢围炉大嚼，才是活得通透；不必愁于聚散的循环，珍惜此刻的欢笑与共鸣，便是对抗时光的良方。
      雪还在下，梅香正浓。那炉烟火里的真性情，原是跨越时空的解药。（2025年6月13日于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