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北的人歌声——走西口（五）

李亚菲

故事梗概

接第四部：泪蛋蛋掉在酒杯杯里的故事。陕北汉子大壮，终究被现实与命运拆散，与恋人萍儿天各一方。多年后仍无法释怀。他放弃城市回到农村，终日借酒消愁，以《泪蛋蛋掉在酒杯杯里》寄托思念，拒绝新的感情。家人忧心忡忡，村里的明顺老人用母亲的故事开导他：爹走西口后未归，娘以《走西口》歌曲为精神寄托，苦等一生。起初，这段往事让大壮更加消沉。直到民顺老人临终前叮嘱他"好好活着……"，大壮才幡然醒悟。最终，大壮在村里开了家农资店，重拾生活的意义，也终于读懂《走西口》歌曲里的蕴含，除了离别与等待，还有对生活的热爱与坚韧。

对于有些人来说，一首歌，就是一辈子。就像太奶奶的一辈子，都缠绕在《走西口》的旋律里。从"手拉着哥哥的手，送哥送到大门口"的送别，到"盼你也要白了头"的守望。那旋律，是她的力量，也是她的枷锁。而大壮，似乎也在这歌声里，看到了自己命运的影子。

——题记

大壮又醉了。快四十的人了，依旧孤身一人，每天把自己泡在酒里。心里装的，还是萍儿。父母托人说了无数门亲事，他都摇头拒绝。愁得老两口头发都白了大半。

村里的明顺老人，今年八十二岁，是村里德高望重的长者。谁家有解不开的事儿，都找他。大壮妈实在没办法，硬着头皮把明顺老人请到家。

老人坐在炕头，看着眼前萎靡不振的大壮，开门见山："大壮娃，你也老大不小了，能成家了，别让你父母操心。"

大壮苦笑着脸，晃了晃手里的酒杯说："爷爷，现在的社会太现实了。我和萍儿从小一起长大，那又如何？我没房没车，哪个姑娘愿意跟我？"他叹了口气，语气里全是无奈："再说，现在不结婚的人也多，结了婚十来年离婚的也不少。周边好多村有些后生，媳妇去县城陪读，最后娃娃没供出去，媳妇倒跟人跑了。爷爷你说，这婚还能结吗？"

明顺爷爷没急着说话，只是默默地抽着旱烟。烟雾缭绕中，他那张布满皱纹的脸显得格外沉静。他看了看眼前这个被生活压得有些喘不过气的孙子，终于开口了，声音沙哑却有力：

"唉！大壮娃呀，现在的世道没法说，人心也确实比以前复杂了。"明顺老人浑浊的眼睛望向远方，仿佛穿透了岁月，声音里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爹娘那时候，也是两小无猜。结婚三年后，为了糊口，爹就走了西口。那年我二岁，我妹才几个月。他走那天，娘送他到村口老槐树下，哭着唱：

哥哥你走西口

小妹妹我实在难留

手拉着哥哥的手

送哥送到大门口

哥哥你出村口

小妹妹我有句话儿留

走路走那大路口

人马多来解忧愁

紧紧地拉着哥哥的袖

汪汪的泪水肚里流

只恨妹妹我不能跟你一起走

大壮握着酒杯的手顿住了，静静地听着。

"爹这一走，就是一辈子啊。"老人的声音开始哽咽，每一个字都像从喉咙里挤出来似的，"娘一个人把我和妹妹拉扯大，白天种地，晚上纺线织布到深夜。村里多少人劝她改嫁，说爹恐怕早就不在人世了，但，娘总是摇摇头，说：‘我男人一定会回来的！’语句十分肯定。"

"有一年闹旱灾，颗粒无收。娘把仅有的口粮都给了我们兄妹，自己天天挖野菜充饥，最后饿晕在了地里。是邻居们把她救回来。尽管这样，她始终等着爹回来。她常说，她一唱起'哥哥你走西口，妹妹我苦在心头，这一走要去多少时候，盼你也要白了头，紧紧地拉着哥哥的袖，汪汪的泪水肚里流，纵有千言万语难叫你回头，只盼你哥哥早回家门口。'就觉得浑身又有了力气。"

“娃啊！可力气，终究会耗尽的！"明顺老人的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娘等啊等，从青丝等到白发，从年轻力壮等到步履蹒跚，始终没有等到爹的身影。我后来才知道，娘偷偷托人打听了无数次，得到的消息都石沉大海。"

"娘70岁去世，她走的冬天，那天下雪纷飞。"说到这里，老人心情特别沉重，声音很低，仿佛把大壮压得喘不过气，"娘躺在床上，身体特别虚弱了，连话都说不完整。可她嘴里却还在断断续续地哼着那首《走西口》，'哥哥你走西口……盼你也要白了头，……只盼你哥哥……早回家门口……'哼着哼着，眼泪就从眼角流了下来，然后，就再没声音。"

明顺老人用袖子擦了擦眼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大壮娃，你以为坚持就一定有结果吗？你奶奶的一辈子，就是一场漫长的等待，可最后，什么都没有等到。现在的人说现实，其实，现实比我们想的还要残酷。"

"娃，你和萍儿的事，我知道你心里苦。"老人看着大壮，眼神里充满了怜悯，"但你别学你奶奶，把自己困在一个没有希望的等待里。她的坚守，是那个时代的无奈。可你不一样，你还年轻，别让不值得人和事，毁了你一辈子。"

　　大壮低着头，晃晃了杯中的酒。爷爷的话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上。他以为会听到一个苦尽甘来的故事，得到一丝慰藉，可没想到，却是一个非常令人绝望的结局。

奶奶的一辈子，就像一首悲怆的《走西口》，从头到尾，都充满了无尽的哀愁和遗憾。那坚守，那期盼，最终都化成了一场空。而自己呢？这样消沉度日，是不是也像奶奶一样，在做着一场没有结果的等待？

接下来的日子，大壮变了。为了不让父母为自己操心，不再整日酗酒，但也没有像母亲期望的那样振作起来。他依旧按时下地干活，却变得沉默寡言，眼神空洞。有时在手机里听到《走西口》的歌曲，都会让他浑身不自在，仿佛看到了奶奶临终前那充满遗憾的眼神。

母亲又给他安排了几次相亲，大壮都去了。他不是不想谈，而是在现实面前不堪一击。有的女孩开口就问："你有车吗？你在镇上有房吗？"他只回复两个字："没有。"也有女孩问："我不会做饭，想找个会做饭的，你会做吗？"他更直接，还是两个字："不会。"……这些张口就来的现实要求，让他觉得婚姻变成了一场冰冷的交易。

他曾经对爱情有过憧憬，和萍儿的青梅竹马是多么纯粹的感情。现在面对这种直白的现实，他只剩下无奈和愤怒。

每一次相亲，他都表现得异常冷淡，眼神里没有任何温度。他的冷淡和直接，其实是一种无声的抗议。他用这种方式表达："你们要的这些我都没有，我也不屑于去配合这种游戏。"女孩子们都觉得他性情古怪，难以相处，自然就没了结果。

　　母亲看着他日渐沉默的样子，心里更加着急，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办。明顺老人的话，不仅没有点醒他，反而像是给了他一个借口，让他更加沉溺在自己的世界里。

大壮去镇上集市上买东西，偶尔在有福饭馆门口还能看到萍儿的影子，他觉得，自己和她之间，隔着一道无形的墙，一道由奶奶那辈子的遗憾和绝望筑成的墙，永远也无法逾越。

春节时，大壮去给明顺老人拜年。老人的身体不好了，躺在炕上，说话有些费力，见了他却笑了，拉着他的手说："大壮娃，别学你太奶奶等一个人，但要学她……好好活着，"大壮没说话，给老人盖好被子。

明顺老人走后的第一年春天，大壮依旧过着按部就班的日子。直到有一天，他去地里给牲口割草，看见邻居王婶蹲在地上哭。他走过去一问才知道，王婶准备播种的玉米种子受潮发了霉，种不成了，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村里没有农资店，乡亲们买种子化肥都要跑很远的镇上去买。大壮看着王婶焦急的样子，心里瞬间一动。自己整天无所事事，与其沉浸在过去的烦恼里，不如做点实实在在的事，一个念头在他心里产生。

不久后，大壮在村里开了一家小小的农资店。店里卖种子、化肥，也卖一些农具。他待人热情，价格公道，村里的人都愿意来照顾他的生意。

电视晚会的歌声里，传出来那句经典的"哥哥你走西口，妹妹你莫犯愁……"。大壮听着听着，想起了明顺爷爷的话："大壮娃好好活着，人啊，能活着就很不容易了，太幸福了。对我这快要走的人来说，多活一天，就是多一天的珍贵！"他又想起了太奶奶，一个人在最艰难的日子里拉扯大两个孩子，是多么坚强的老人。此刻他才真正读懂，太奶奶哼的《走西口》里，不仅有离别和等待，更藏着对生活的热爱和对未来的期盼。而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在这片土地上，好好活好每一天！

备注

由于《走西口》存在多个不同版本，本文所引用的歌词与其他版本可能存在差异。

每一份原创都凝结心血，感谢尊重，拒绝盗用！

作者简介

李亚菲，系中国女摄影家协会会员、陕西省女摄影家协会副秘书长、榆林市女摄影家协会副主席，同时也是榆林市作家协会会员。

众多摄影作品在省市摄影赛事中获奖达数十次，曾经有不少作品频繁刊登在论坛头版头条。摄影作品先后在土耳其、台湾以及省市多地展出。文学作品经常刊登在《老年报》《凤凰资讯报》《金秋》《陕北文化》等各类杂志。

热爱拍摄，善于用镜头定格美的瞬间；钟情写作，擅长书写人文纪实平凡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