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碗剩饭

天涯无风

<p class="ql-block">美篇号:58407571</p><p class="ql-block">文字/图片/编辑:天涯无风</p> <p class="ql-block">序言</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半碗剩饭》是一篇蘸满深情写就的回忆性散文。它如同一台时光摄像机,先是将镜头拉回上世纪七十年代内蒙古土默川平原的贫瘠岁月,让我们清晰地看到,在那被“瞪眼粥”和带豁口勺子定义的童年里,父母的坚韧与爱是如何在生存的夹缝中,为孩子撑起一片晴空。而后,镜头倏然转向当下,定格在一碗被母亲因吃不完而惶恐不安的剩饭上。这半碗饭,像一面冷峻的镜子,照见了岁月流转、角色互换下,父母在子女面前那令人心酸的无措与卑微。全文以“饭”为线索,串联起“你养我小”与“我养你老”的生命循环,于最质朴的日常中,挖掘出最深沉的情感力量,令人读之动容,掩卷长思。</p> <p class="ql-block">正文</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生在内蒙古土默川平原。真正开始记事儿,是在七十年代初,大伙儿还吃着“大锅饭”的年月。</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们村分六个生产队,一座关公庙立在村子中央,那条街就叫庙街,把村子一分两半。记忆里,上工的钟点一到,队长就站在某家的房顶上,扯开嗓子喊:“上工喽!”人们便三三两两从屋里出来。春耕,男人扛犁铧,女人挎箩筐;夏忙,人人手里一把镰刀,连水壶都不带;秋收,赶牛车的哼着小调,车轮吱呀呀地响,男女老少挤在车上,坐不下的,就拎着铁锹跟在车后头。</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一年忙到头,可是家家米缸却总是见底。我总忘不了家里那把带豁口的勺子——舀粥时,米汤从豁口哗哗地流,等倒进碗里,只剩下勺底可怜巴巴的几粒米。那时都穷,家家喝的是“瞪眼粥”,就是清得能照见人影、瞪大眼睛也找不到几粒米的粥。而我家,更是穷中之穷。</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爷爷在娘舅家落户,没什么家底。我们住的土房,还是爷爷奶奶当年给人家打长工,用工钱抵债才盖起来的。父亲分家时,只分到一口缸、一口锅,和那把带豁口的勺子。</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是老大,下面还有弟弟妹妹。打记事起,身上的衣服就是我穿完给大妹,大妹穿了给小弟,一件不知从哪淘换来的旧衣裳,就这么传着穿,度过了我们整个童年。至于吃的,我好像从没记得哪一顿是真正吃饱的,总是饿得直哭。可缸里没米,母亲又能有什么法子?她只能顶着烈日去捡拾地里遗落的麦穗,踩着秋霜去搜寻丢下的谷粒,等大家都收工了,她还在土里一遍遍翻找可能遗漏的小土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们的日子,就是这样在“有一顿没一顿”里硬挺过来的。母亲后来告诉我,有一年,我远在巴盟的二老舅来看她,她能端出来招待亲舅的,也只有一碗“瞪眼粥”。二老舅一口没吃,红着眼圈走了,后来一直埋怨姥姥:“咋就把闺女嫁到这么穷的人家!”</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们几个孩子,就在这苦日子里摸爬滚打着长大了。可母亲,却因为在野外捡麦穗被蚊子咬,染上了脑膜炎。急病发作时,是村里人用担架把她抬到百里外的医院。可看病要钱啊,父亲求遍了亲戚,一分钱也没借到。他蹲在医院冰凉的水泥地上,失声痛哭。</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母亲的命虽然保住了,身体却从此垮了。但即便这样,她和父亲还是用尽全力,在我们这清汤寡水的日子里,挤出一点点甜。有一年,我病了,家里几只母鸡下的蛋,几乎都进了我的肚子。母亲每天用那把豁口的勺子,架在炉膛里的炭火上,给我炒一个鸡蛋。冬天,父亲在粉坊当大师傅,偶尔能和其他师傅偷偷开个小灶,后半夜会端回一碗热腾腾的土豆炖粉条。我们孩子睡得沉,什么都不知道。可母亲总会把我们轻轻摇醒,给这个喂一筷子,给那个塞一口。一家人,就在这深更半夜里,分享着这碗来之不易的,带着罪恶感却又无比幸福的暖意。</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日子,就在父母的汗水和叹息中,跌跌撞撞地向前走着。我们长大了,他们却老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考学进了城,弟弟一家外出打工,大妹远嫁,小妹虽在村里,日子也紧巴。前几年,父亲走了,只剩下母亲一个人,守着那间变得空落落的老屋。</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这个国庆假期很长,我有两个多月没回去了。期间我腰椎不好,没敢告诉她。可她的电话却来得越来越勤,有时天还没亮,铃声就响了。“最近咋了?是不是病了?咋听不见你声儿?”“村里那个谁走了,我都不知道。”“你四姨送了点鱼来,是瑞瑞从黄河打的……”电话那头的唠叨,字字都牵着我的心。</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父亲不在了,妈妈该有多孤独。我再也不能心安理得地过自己的清闲日子了。十一那天一早,我就开车回了家。</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车刚停稳,就看见母亲从屋里探出身来,脖子伸得老长,那双望眼欲穿的眼睛,像是被我的车钩住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回来没什么农活可干,照顾她,无非是一日三餐。母亲从不挑剔,我做什么,她都说好吃。热一袋牛奶,泡一根麻花,她也吃得津津有味。</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回来的第二天,我给她炒了豆角丝。当我盛了碗米饭递给她时,她小声嘟囔着:“多了,多了……”我怕她吃不饱,又往她碗里拨了些菜。</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过了一会儿,她轻声叫我:“交其,我……我不想吃了。”她嗫嚅着,眼神里竟闪过一丝我从未见过的慌乱,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不想吃就给我。”</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可……我都拌乱了……”她更加不安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妈啊! 我心头一酸,眼泪瞬间涌了上来。</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你养我小的时候,何曾有过半点犹豫? 您嚼碎了食物喂到我们嘴里,那是最自然的哺育。一把豁口的勺子,您能变出炒鸡蛋;一碗土豆粉条,您能唤醒所有孩子分享。您用尽一生的力气,把我们从那片贫瘠的土地里托举出来。</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可现在,我养你老,仅仅是这样一碗普通的米饭,你却吃得如此小心翼翼,甚至因为剩下半碗而惶恐不安。</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什么时候,你在我面前变得这样卑微了? </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这不该是付出的回报,这更让我这做儿子的,无地自容。</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接过那碗她吃剩的饭,碗沿还留着她手掌的温度。我低下头,大口大口地吃着,咸涩的泪水,终于还是混着饭粒,一并咽了下去。</p> 半碗剩饭(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