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兆金小小说:借

项兆金

<p class="ql-block">借</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老婆走了五年,我和老岳父的往来,就像被剪断的风筝线,只剩年节那几句干巴巴的问候。直到昨天傍晚,我加班回来,远远看见个佝偻的身影蜷在单元门口,风把他的衣角吹得翻卷,像一片快要坠地的枯叶——是83岁的老岳父。</p><p class="ql-block"> 他家离我这儿足有三十公里,他一辈子没学过骑车,连公交卡都分不清正反面,想来是一步一步走过来的。我赶紧跑过去扶他,他的手攥着衣角,指节泛白,见了我只敢低着头笑,说“就是来看看你”。问了三遍,他才把声音压得像蚊子哼,说想“借”点钱。</p><p class="ql-block"> 正赶上饭点,我拉他去小区对面的家常菜馆。他扶着墙站起来时,腰弯得快贴到膝盖,嘴里反复念叨“在家煮碗面就行”,又补了句“就借五千,你要是紧,三千也成”。那语气,不像是跟女婿开口,倒像是在跟陌生人讨情分。我心里猛地一沉,问他要钱做什么,他才支支吾吾说,“你妈……老婆子这几天总胸闷,想带她去医院,手头实在没活钱”。</p><p class="ql-block"> 菜上桌时,他盯着那盘红烧肉,喉结动了动。大概是走了太久的路,他夹菜的手有点抖,米饭就着菜汤,吃得很快,却没敢多夹一筷子肉。我看着他满头的白发——上次见还是灰黑相间,如今竟全白了,像蒙了层霜——突然想起老婆还在时说的话:“人老了都怕给小辈添麻烦,咱们以后可别让爸妈这么小心。”那时我没当回事,现在才懂,他这份“小心”,是怕我嫌他累赘,怕没了女儿这层关系,连“看看我”都成了打扰。</p><p class="ql-block"> 吃完饭,我从包里拿了两万块给他。他的手碰到钱时,明显抖了一下,连忙说“用不了这么多,卖了猪就能还你”。我把钱往他口袋里塞,说“爸,这钱不用还,您和妈身体好比啥都强”。他没再推辞,只是眼角红了,抬手擦了擦,又怕我看见,赶紧转过身去。</p><p class="ql-block"> 回去的路上,我开着车,老岳父坐在副驾,一路没怎么说话,只在路过药店时,小声问能不能停一下,说要给老婆子买盒润喉糖。我看着他走进药店的背影,瘦小得像个孩子,突然鼻子一酸——老婆走后,我总怕触到伤心事,很少去看他们,却忘了,他们也失去了唯一的孩子,我本该是他们最后的依靠。</p><p class="ql-block"> 后来带岳母去医院检查,幸好只是老毛病,住了几天院就好了。出院那天,老岳父来接她,见了我,笑得特别敞亮,还从口袋里掏出个布包,说“家里的鸡蛋,给你带了点”。布包上还沾着泥土,想来是他自己在院子里家养的几只老母鸡下的。</p><p class="ql-block"> 我接过布包,指尖碰到他粗糙的手,突然明白,所谓亲人,从不是靠“借”与“还”维系的。那些被我忽略的日子里,他的小心翼翼,他的不肯多言,全是怕给我添麻烦的疼惜。而我该做的,从来不是等他走三十公里来“借”钱,而是主动推开他家的门,像从前那样,喊一声“爸,妈,我来了”。(10月2日写于睿淏书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