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佩鱼

布衣天工

　　在那一年春天的一次垂钓时，我钓到几条长不大的小鲦鱼，体长只有十五公分左右。其中有一条，由于嘴小而又吃钩猛，在我提杆时，竟将它的一只眼珠给钩了出来。想到家中院子的鱼池里，养了三只馋嘴的乌龟，我便把这些小鱼丢进鱼篓准备带回去喂乌龟。回到家，把这几条小鱼往鱼池里一倒，我随即便去忙别的事了。

到了秋天，当我把鱼池的水抽干进行清理消毒，准备让池中的锦鲤和乌龟过冬时，发现一条小鱼在泥水里迅猛地跳着，捉起一看，居然是那条被钩去一只眼珠的小鱼。半年多的时间过去了，它的伤口已经愈合，只剩下一只眼，而且那只眼显得大而灵活。

看到这种情景，我惊诧万分。

我无法想像它在鱼池里遇到过怎样的经历，逃过了多少劫难而熬到今天。它怎能敌得过三只乌龟的每日追杀？其它的小鱼都已荡然无存，而它，仅有一只眼，当时已经奄奄一息，竟然使创口奇迹般愈合，然后顽强而又如此旺盛的活了下来。难道是身体的重创激发了它超乎寻常的生命潜能？

我感到想象的苍白和无力。是乌龟们发了善心，让它活下来，并籍此来嘲笑我们人类的残忍，还是其他的什么机缘？让这种生命的倔强展示在我的眼前。

我给它取名为“独眼龙”。并以敬重的心情将它转移到客厅中的生态鱼缸里，好让我每日都能看到它。

从我们人类的思维角度看，室内的生态鱼缸应该比院子里的露天鱼池环境要好，四季恒温，投饵定时，水草丰美，水质稳定。但是，独眼龙在鱼池里野惯了，刚入鱼缸时，仿佛很不耐烦；它用矫健而敏捷的身姿不停地在鱼缸里穿梭，由于速度太快，常常和鱼缸相撞，同时，把鱼缸里其它的鱼也搅得不安宁。独眼龙的到来，彻底打破了鱼缸里的宁静。

然而，独眼龙是孤独的，它的行为，它的习性，包括它的体态，都是与其它的观赏鱼格格不入的；它的外观，朴实的不能再朴实，没有艳丽的花纹和形态，也不会用优雅、舒缓的方式来展示鱼类在水中的自由自在；唯一与众不同的，就是它比别的鱼少一只眼。来家里的客人和朋友，每当看见我的鱼缸里居然养着一条这么其貌不扬的鱼，都会用嘲笑的眼神看着我问：“为什么养这样一条鱼？”每次，当我把这条鱼的经历讲述出来后，总是带来瞬间的沉默和惊讶。人们无法不为这条鱼的经历所感动。

两年过去了，独眼龙在生态鱼缸里活着，在我的视线里活着。当初不耐烦的状态已经消失，它已习惯了鱼缸里的环境，浑身的鱼鳞发出了银色的光芒；舒适安逸的环境也改变了它的行为，除了觅食时留有本能的敏捷外；平时，它就象一位绅士，优雅而安闲地潜于水草之中，透明的尾和鳍有节律地缓缓摆动。我不知道，独眼龙是否还记得当初的创痛，还有鱼池里那三只曾经凶猛追剿过它的龟。

人活在天地间，由于有了善感的天性，使生存充满意味。无数的机缘使我们的生命之树长满枝叶。

我时常在想：一条鱼和一个人有什么区别呢？我们同样可以活得平平淡淡或者活得轰轰烈烈充满传奇。独眼龙在一个春天的早晨，为了满足本能的食欲，一下从平静的时空里被人类用游戏的方式投入痛不欲生的境地。在度过了恶梦般日子后，重又回到舒适无忧的环境。所有这些大起大落的命运，好像都是被人类操纵着。然而，作为人的感觉，却在不知不觉中又被这条鱼命运的悲怆与豪迈所俘获，并为之动容。

其实，人和鱼是在互相影响和改变着对方。

我甚至感觉，我们在钓鱼的同时，鱼也在钓我们。不同的是，我们在用饵钓鱼，鱼则是用命在钓我们。

所以，鱼比人类够种！我敬佩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