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仆寺:远古的梦

记者杨潇

<p class="ql-block">借国庆中秋双节假期,踏上去内蒙古锡林郭勒盟太仆寺旗的路。</p><p class="ql-block">路是蜿蜒的,两旁的白杨,叶子已染上了浅浅的金黄,风过时,便沙沙地响,像是一群穿着锦缎的官人,在低声议论着陈年的旧事。脚下的泥土,被前几日的秋雨润过,透着一股沉实的、凉丝丝的气息。走着走着,便望见了一片开阔的草场。草已不甚绿了,带着些焦黄的憔悴,无边无际地铺展开去,直抵到远处那一线青黛色的山影脚下。这便是太仆寺的遗地了,昔年皇家养马、驯马的所在。</p> <p class="ql-block">我立在一片高起的土坡上,这坡子浑厚而孤寂,像一头蛰伏的巨兽。坡上荒草萋萋,没及膝弯。我猜度着,或许几百年前,这便是检阅马阵的将台。站在这儿,眼前的景象便不再是衰草斜阳了。恍惚间,仿佛有滚雷似的蹄声自天际而来,由远及近,震得脚下的土地都微微颤抖。那是何等煊赫的场面!成百上千的骏马,毛色如云,或赤如炭火,或白如初雪,或黑如玄铁,在这草场上奔腾、嘶鸣。它们的鬃毛在风中飞扬,像战将的旌旗;它们的蹄铁踏出火星,像是为一场盛大的出征擂响战鼓。那些太仆寺的官员,穿着绯色的官袍,手持簿册,神情肃穆地立在这将台之上。他们目光如炬,检视着每一匹龙的子孙,盘算着帝国的武备与荣光。那时的空气里,该弥漫着怎样一股汗血交迸的腥膻,混合着皮革与青草的、生机勃勃的芬芳呵!</p> <p class="ql-block">然而,这鼎沸的人声马鸣,终究是散了。像一场大戏,锣鼓喧天之后,便是无边的寂静。风还是那样的风,吹了几百年,却再也吹不回那如云的骏马。我俯下身,拨开丛丛的草根,想寻觅一点往昔的痕迹——一枚锈蚀的马蹄铁,半块残破的瓦当,都好。可是没有,只有几粒黑色的羊粪,圆滚滚的,散在草叶间,透着一种属于现世的、朴拙的生机。历史便是这样,它将轰轰烈烈的故事碾成齑粉,又轻轻吹散,只留下一片空濛的天地,让后来者凭着自己的心意去描摹、去感怀。</p> <p class="ql-block">不远处,确有几匹马在悠闲地踱步。那是几匹蒙古马,个子不甚高大,却极是壮实。它们并不理会我这个孤独的凭吊者,只低头啃食着秋草,尾巴懒洋洋地甩动,驱赶着仲秋里犹自不肯离去的蝇虻。一个穿着蓝布褂子的老汉,蹲在草场边上,嘴里噙着一杆烟袋,默默地望着他的马匹和散落的羊群。那安详的神态,与我想象中那些眉宇间锁着军国大事的太仆寺官吏,是何等的不同!马,之于他们,不再是帝国的甲兵,只是生活里的伙伴,是耕种与运输的依傍。那种紧张而崇高的“功用性”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平实而温存的“生活气”。这或许是一种失落,但未尝不是一种归宿。</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76, 79, 187); font-size:15px;">一个穿着蓝布褂子的老汉,蹲在草场边上,嘴里噙着一杆烟袋,默默地望着他的马匹和散落的羊群。</span></p> <p class="ql-block">夕阳渐渐沉下去了,那最后的金光,像一瓢熔化的金汁,泼洒在这片静默的草场上。每一根草尖都顶着一粒光点,颤巍巍的,仿佛整个大地都铺满了细碎的黄金。远处的山影成了剪影,轮廓分明地贴在橘红色的天幕上。虫声不知在何时,愈发稠密起来,唧唧唧地,织成一张巨大的、清凉的网,将天地万物都笼罩其中。那老汉站起身,打了个悠长的呼哨,那几匹马便抬起头,温顺地向他走去。</p> <p class="ql-block">我忽然觉得,这太仆寺的魂魄,或许并未全然消散。它不再寄寓于赫赫武功与煌煌典章,而是化入了这四时的流转里,化入了这草枯草荣、月缺月圆的节律之中。昔日马政的威严,与今日牧人的平和,在这同一片土地上,竟达成了一种奇妙的和谐。历史的重量,现实的轻盈,都被这仲秋的晚风,温柔地调和在一起了。</p><p class="ql-block">月亮升起来了,清辉如水,洒下一地银白的霜。我来时的路,在月光下成了一条灰白的带子。我转身离去,将那片草场、那片山影、那片千年的月光,都留在身后。只觉襟袖之间,已沾满了这太仆寺仲秋的凉意与清光,沉甸甸的,又空灵灵的。</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驰骋在金莲川大草原</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