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杂院，旧时光里的人情暖

墨缘

大杂院-旧时光里的人情暖

文/白桂珍

我曾租住的大杂院，呈东西走向。排子房中间，一条一米宽的过道将南房与正房隔开，像条纽带，串联起二十几户人家。各家门口搭建着冬天存放煤炭、夏天做饭的小房，高低错落，静静地见证着大杂院的烟火人生和浓浓人情。

房东住在上院的西房。房东大娘热情好客，对我们格外关照，常说“需要什么尽管开口，千万别客气。”夏季，她会查看屋里是否漏雨；冬季，则会叮嘱我们睡前盖好炉盖，以防煤气中毒。

记得一个夏日，我们原本干净的屋里总有一股恶臭，我告诉了大娘。“可能家具底下有死耗子。”她说着话便弯腰朝立柜下看，果然有只死耗子，我很惊慌，大娘连忙安慰：“别怕，咱这老排子房是土坯墙，难免有耗子出没。”她找来铁锹，麻利地铲走死耗子，又喷洒来苏水消毒除味，屋里顿时清爽了。

我们对门正房住着年轻夫妇和小男孩。白天有位老奶奶，过来做饭，带孩子。她慈眉善目，说话嗓门大，操着与本地人不同的口音，脸上刻满了岁月的沧桑。听院里年长的邻居说，她早年一家人从关南逃荒来到张家口瓦盆窑定居，住在大杂院的门口，大家都亲切地称她为关南“老侉子”（这是本地人对从南方来的、口音不同者的昵称）。她有个儿子，名叫“铁蛋”。

铁蛋身材高大魁梧，为人憨厚老实。他在起重机械厂上班，平日里沉默寡言，只知埋头苦干，深受厂领导和工友们的夸赞。他结婚那天，发生了件趣事，成了院里人茶余饭后的笑谈。新娘子自幼丧母，性格腼腆。据说洞房花烛夜，铁蛋站在床边，一脸茫然不知所措。后来，老侉子拿着手电筒进了屋，对着儿子比画讲解，那忽高忽低的嗓门，把窗外听房的人逗得前仰后合。每次院里人提起这事，铁蛋总是红着脸挠头，老侉子则眼一瞪，理直气壮地说：“笑啥？我儿子是童男子。”一年后，铁蛋的媳妇生下男孩，取名“宝宝”。宝宝和父亲简直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模样极为相似。不过这孩子可比父亲机灵许多，小嘴抹了蜜，知书识小，街坊邻居人见人爱，自然成了老侉子的心肝宝贝，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那时，肉铺子的猪肉价格很便宜，每斤只需一元多钱。但工人们基本工资不高，即便想改善生活买点肉，也都十分节俭，包饺子时大多是菜多肉少，权当是打牙祭了。可老侉子为了给家人改善伙食，从不吝啬钱财，每次包饺子，舍得买肉，肉放得多，菜相对少些。她从早上开始洗菜，叮叮当当剁肉馅，先上锅炒熟炒香，再拌上鲜嫩的韭菜，忙乎一上午。包出的饺子个个肚大滚圆，咬上一口，肉香四溢，一家人吃得津津有味。

我儿子比宝宝小一岁，每天从幼儿园回来，先跑进对门，找宝宝玩耍。老侉子给宝宝做的面片，又宽又厚，形似宽布条。她也给我儿子盛上一碗，笑着说：“吃吧，吃饱了和宝宝去玩。”我儿子不知怎么吃，端回家让我喂。

一个周末，阳光洒满了整个小院。我儿子拿着木枪，与孩子们在院子里追逐嬉戏，欢笑声在小院里回荡。突然，儿子面朝下摔倒，木枪一下子戳破了下巴，鲜血瞬间涌出，吓得哇哇大哭。老侉子听到哭声，赶忙大声呼喊我们，随后和我们一起，匆匆将儿子送到附近的医务室包扎伤口。

在平常日子里，大杂院的邻里间相处得极为和睦，充满了浓浓人情味。谁家炸了糕、炸了油饼，或者吃了稀罕饭，都会热情地给邻居送去品尝；谁家买了煤，大家主动出来帮忙搬运；谁家孩子结婚办喜事，大家都会送上份子钱，前去凑个热闹，增添喜气。

夏日里，连阴雨下个不停，大杂院的平房总有的会漏雨。一旦谁家房子漏了，年轻的后生们就会爬上房顶帮忙修理。

冬日里，纷纷扬扬的雪花漫天飞舞，将大杂院装点得银装素裹。起床早的老侉子，就会扯着嗓门喊“哇，好大的雪啊，堵住路口出不了门了，大家快快出来打扫雪呦！”邻居们听到喊声，急忙起床，并非“各人自扫门前雪”，而是把过道的积雪一起打扫，不一会儿工夫将积雪推到了沟里，院里变得干干净净，空气清新。

春节前夕，大杂院年味儿十足。家家户户门前都贴上红红的春联，正所谓“新桃换旧符”，大红灯笼高高挂起，喜庆的氛围扑面而来。鞭炮声从早到晚此起彼伏。大人孩子都穿上新衣，戴上新帽，每个人脸上都笑开颜。一些年轻人挨家挨户地拜年问好，那一声声“新年好”，饱含着真诚与祝福。大家出门碰面时，也都热情地相互拜年，整个大杂院洋溢着新年新气象。

大杂院充满了喜气洋洋，出嫁的女儿女婿回门拜年，侄男外女前来贺岁，亲朋好友登门拜访，这样的热闹一直延续到正月十五，每天都充盈着热情的招呼与爽朗的笑声。

大杂院的时光，在锅碗瓢盆的叮当、油盐酱醋的氤氲、邻里间你来我往的温情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静静地度过。它沉淀下的，是逼仄空间里自然生长出的、最醇厚的人间暖意，成了我心底一块永远温热的印记。任凭时光流转，世事变迁，那方烟火缭绕的小天地，永远留在我的脑海里，不时地闪现。

写于：2025年8月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