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维 五律 ‍山居秋暝

Qiao daifu

王维

山居秋暝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

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

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

清泉石上流

欣赏

小樵

一 诗中有什么画？

王维是山水田园诗具有开创性的名家。这首《山居秋瞑》又正是王维山水诗中公认的最美。王维粉丝很多，其中名气最大的是苏东坡。东坡自己乃是诗文大家，他的赞誉自然影响力非比寻常。

东坡称赞王维“诗中有画，画中有诗”。诗中有画，指的就是这首诗，而画中有诗，则是指《辋川图》。虽然评诗，即使是苏东坡，都可以称为一种蹭热度，可东坡此评的影响却可以说与原诗并驾齐驱，而双双流传千古。

尽管如此，东坡之评却仍然是明显的意犹未尽。却也怨不得东坡，因为他没有看过电影，也不知道啥是动画片。这首诗最大的特色并非是画面美，静态美。这首诗写得生动传神，有声有色，甚至读着差不多可以听得到诗中的人声水声。这些，才是这首诗最大的特点。

此外，山水田园，无论见于什么艺术形式，春天的生机盎然，或者秋日的成熟丰收都是最具特征的季节背景，是艺术的两个终极主题。这首诗的另一个值得称道之处就在于另辟蹊径，把秋天写成了春天的生机盎然。诗中从众人向来着眼不多的角度，抓到了别人没太注意的，但却同样极为打动人心的美丽。



明月松间照

二 自相矛盾？

开篇一句，“空山新雨后”。在王维辋川诗集中，“空山”至少提到过三次，这一首更是用作开头。空，意思是什么也没有。空山，字典定义是静悄悄的山，引用举例往往第一个就是王维这一句。

以前就有人提出来质疑。这首诗里的山应该算不得静悄悄，不仅有石上水声，还有浣女竹喧。是不是自相矛盾呢？而且，怎么会空？辋川那里至少是满山郁郁葱葱，树木森森呀。

不少人试图寻求解释，一个老路子就是移情。王维信佛，王维喜欢“空山”是因为他把佛界之“空”引入了山林。确实，王维笃信程度几可称为佛门弟子。实际上，王维最终把辋川改成了佛寺，贡献给了朝廷。辋川图就是王维为佛寺所做的壁画。可是，诗中有“画”已经是艺术的延伸了，终不成还要再来个诗中有“佛”？

其实，王维之所以频繁提到“空山”乃是因为他确实倾心于山居，真正体会出了山中情趣之所在。身处大山之中，如果找一个字来描述深山幽谷带给人的感觉，空，比大，深，幽都更为深刻。空，不光是形容静，而且好像是一种任何声音都不能打破的静。在大山里，仿佛任何的声音都可以被不留痕迹的吸收。

洛杉矶附近的深山里有一处“回音山”，山谷回音效果特别明显。这里，甚至专门设立了一个铁皮大喇叭，让人可以随意扯开嗓子喊。声音传到对面山上，回音回来后甚至可以产生第二轮回音。徒步在这个山谷中，经常可以听到人们的尝试。

可一个明显的感觉是，再大的嗓门，再怎么拼尽全力的吼，也产生不了嘈杂的效果。相反，回声产生之前，山谷里反而会显得更加的幽静，好像声波被什么材料完全吸收了。这种现象，尤其这种现象给人的感觉，大概没有比“空”更为准确的描述了。“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说得应该就是同一道理。

所以，“空”字的精彩在于，不仅是对现象的描述，而且体现出来了现象在人心中形成的感觉。

沿着这个矛盾思路，值得品味一下的倒是“新雨后”。“空山新雨后”，说的应该是一场不小的雨，持续的时间也不短。那么，后边出现的竹喧浣女们挨淋了吗？怎么显得过于不慌不忙呢？

浣女

三 王孙自可留



“天气晚来秋”，秋字妙。秋，在这里实际是当动词用，描述进入秋的状态。一场秋雨一场凉，何况天已暝，已是日落之后？

“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东坡“诗中有画”特指的就是这一联，其中的美中不足也是就在这一评。诗句描述的是月光入林，溪水潺湲，但是，用的却是“照”和“流”两个动词。这两句动人之处就在于此，里面没有什么色彩或构图，与其说说的是画面的美丽，更是因为场面的灵动。

“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这两句当然也是非常生动，但是更为动人之处却是里面所带有的从容不迫，不慌不忙，刻画出了收工回家路上那种特有的放松与闲适。动人到什么程度？读着读着，恨不得穿越千年，找摩诘问一声，难道浣女和渔人都没有淋到您说的那场“新雨”吗？

“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楚辞有《招隐》篇，“王孙兮归来，山中兮不可久留。”后人讨论注意力基本都是放在，王维用“王孙”是在自比还是在邀请友人？

实际上没关系，这里要说的是，春芳要去但去无妨，辋川此地，秋色自有宜人之处。无论对于谁，在摩诘诗意之中，品味空山秋暝难道不都是一种惬意的享受吗？

天气晚来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