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士随行

小荷文学(魏以进)

<p class="ql-block"><b>  周六早晨一场雨,地上泪流满面。到村里去看望亲戚,乘上了小溪塔开往分乡界岭的中巴车。巴士像一只面包,外壳是深黄色的,能坐二十来人。</b></p><p class="ql-block"><b> 出门时已是九点多,在夷陵客运站斜对面候车。有私家车路过,减速,喊着到分乡的走啊,有三个人就打开车门坐了上去。这种车坊间称之为“黑车”,即非法营运。虽然违法,但民间普遍存在,一个愿打愿挨,有人乘坐,交易就产生了。</b></p><p class="ql-block"><b> 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收费与巴士的价格相当,不然就不会有人坐上去。私家车小巧,行动轻快灵活,节省时间,迎合了乘车人的心理需求,只是,有安全隐患,其中的细节勿庸赘言,成年人都明白。为什么会存在?有机可乘,加上监管缺失,这样的土壤什么苗长不出来?顺路,上车即走,车内人少,相对安静,车主顺带把油钱弄回来,隐秘的运输契约也就生根发芽了。</b></p> <p class="ql-block"><b>  从小溪塔到界岭12元,一个多小时的车程,不算贵。我是行程最远的,大多是到分乡、普溪、大中坝、金竹的,中老年人居多且多为女性。听她们相互之间讲,是出去打了短工的,栽树、扯草、种花、绿化之类的活,一天一结算,自由灵活,既挣钱又方便照顾家里,若哪个雇主不地道,就随时炒了他。如今劳动力短缺,尤其是体力活与服务业,做零工机会是比较多的,除去吃喝,一天落个几十百把块钱就知足了,比窝在屋头一天到晚伺候那点像阉了的地强多了。</b></p><p class="ql-block"><b> 她们说,现在只要勤快肯下力,弄点小钱是没有问题的,日子虽然有些无奈,但家里有地,无论怎么都不会饿死。古话说的宁在外头磨,不在屋里坐,是有道理的,只要出去,就有机会,尽管这机会有的人不屑于顾,但对有的人来说却是救命的稻草。不同的人群有不同的需要,正因为有了多元化分层次的市场需求,中老年群体才有了出卖劳动力的机会。</b></p> <p class="ql-block"><b>  过黄花时,不是沿241国道直行,而是绕行集镇,巴士司机为他的熟人捎去一个坐车的,到晓峰张家口的。人情社会,相互帮衬倒也不难理解。巴士缓缓驶出集镇时,在路口又等了十来分钟,加起来也就比正常行驶晚了一刻钟,虽说乘客买了票有权维护自身的合法权益,但方向盘握在人家手里,大多选择了忍气吞声,也就是所谓的退一步海阔天空。只是,窥一斑而见全豹,正是因为人们的隐忍,而助长了诸多领域及行业的歪风邪气,如果任其蔓延,就有可能带来大面积的灾难。</b></p><p class="ql-block"><b> 到分乡集镇时,下去了好几个人,巴士拐过急弯爬上陡坡后,又上来几个健谈的中老年妇女,身上还沾有一些泥巴。就像几只喜鹊,叽叽喳喳地拉起了家常,全然不顾车内还有其他坐车的。也不怪她们,习惯了自由空间里的高声大嗓,想让他们一下子低声细语拿腔捏调断然不可能。</b></p> <p class="ql-block"><b>  一辆行驶的巴士,就是一个移动的小社会。车上的女人们打开了话闸子,就像决堤的江水,奔涌而出。</b></p><p class="ql-block"><b> “你们听说没,陈家场一个女的到坡上打山货,被马蜂蜇死了。送到卫生院,做了不少检查,钱也花了,抽出的血是黑的,那得有多大的毒?最后还是死了,才53岁。”</b></p><p class="ql-block"><b> 一个头发中夹着银丝的中年女子话音刚落,同行的几个立刻发出一片唏嘘。 “真是太惨了,听说是她喊的别人,一起去的三个就她被咬了,你们说这不是命么?幸亏是她喊的别人,不然的话还说不清楚哦!”话里夹杂着几许哀怨,当然同情也少不了。</b></p><p class="ql-block"><b> “是的,捡菌子、扯笋子,钱是弄钱,就怕蛇和蜂子,咬了还真危险。”一个年岁稍大的女人出场作了总结,“还是进城做点小工保险些,工钱一天一结,还管一顿中饭。几时我接到事了,就喊你们去啊!”</b></p><p class="ql-block"><b> 一个五十多岁有点发福的女人,清了清嗓子,“那感情好,只是我家老头子高血压在住院,等忙完了这阵,就去找你啊,好事可别忘了我哦!”“你们说烦不烦,我家的也得了糖尿病,瘦的像根骨头棒棒,身边也离不得人。”另一个小个子女人立刻接上腔,“你们说这是怎么了?过去穷,吃不饱,也没听说有这些稀奇古怪的毛病,现在倒好,不缺吃不缺穿,却这病那病的,哎,好像是跟病结下了仇似的!”</b></p><p class="ql-block"><b> 不知啥时下起了小雨,雨丝轻拂着透明的车窗,像是在抹泪,巴士一路小跑,转眼就到了大中坝。那条河是最有吸引力的,河上面有一个废弃的景区,城里的人少经常跑到里面去玩,在沙滩上奔跑,追逐逝去的青春和梦想。河边有几家餐馆,听说鱼火锅做的不错。吃喝玩乐,吃是摆在第一位的,因为民以食为天。</b></p> <p class="ql-block"><b>  一过长岭岗,对话的几个女人全都下了车,喇叭声中,她们的台词还在翻滚,剧情仍在演绎。</b></p><p class="ql-block"><b> 我回头扫视了一下车厢内,只剩三个人了,包括我。如今人们大多有了私家车,跟过去的自行车一样,乡村巴士的生意也就急转直下,之所以还在跑,我想,一是上面有要求,另一方面,应该也有政策补贴,资本拥有者不是慈善家,也要生存,人们往往只看到了强盗吃肉,却很少看到受罪。机遇与挑战并存,如今的大环境下,能维持就已是不错的境界了。</b></p><p class="ql-block"><b> 到界岭时,已成专车了。巴士进站,我下车走,大约一公里,沿途皆是黄色,就像一个巨大的调色盘,稻子熟了,这一带是冷水田,稻米口感优于其他地方,颇受人们亲睐。近些年,市人大联系这个村,为村里的基础设施做了不少的事,如今的田园有些像花园,乡亲们在这样的环境中居住生活还是不错的,至少下雨到田间地头,田埂是水泥路,起码不用穿套鞋。这在过去是不敢想象的,时代不同了,这一带的乡亲们感受是深刻的。</b></p> <p class="ql-block"><b>  下午回小溪塔依旧坐的是这一公司的黄色巴士,只是具体的车次和司机换了。司机是黄陂人,口音有些像孝感的。这是个热心人,把巴士驶出车站,还往远安方向开,说是去接一个学生。老板应该为这样的司机高兴,服务细致到这个份儿上,最终获益的还是老板。</b></p><p class="ql-block"><b> 上车的是个瘦高的女孩,在分乡初中读七年级。她说,七年级有两个班,每个班三四十人,也就是说,偌大一个分乡镇上七年级的不到八十人。人去哪儿了?大多数进城了,剩下的就这些了。可见,人口出生率下降了。过去想方设法超生,现在是千方百计不生,观念变化之快,超出预料,后续的社会问题无法预测。</b></p><p class="ql-block"><b> 巴士到棠垭,上来一中年妇女,提着一篮子松菌,她跟司机说是在街上买的,二十元一斤,带到小溪塔给孙子吃的。这一段时间山上的松菌长得欢,乡亲们喜上眉梢,这大自然的馈赠,既饱口福,又胀荷包,比亲儿子还亲。这样的生存生活模式应该是不错的,儿子媳妇进城务工,在城里买了房,把孙子接进城上学,他们俩老的在家种好几亩薄田,保证粮食供应,养猪喂鸡种菜,时不时给小的送去时令蔬菜,再提上一块腊肉宰杀一只自己养的鸡,吃的喝的一应俱全,应有尽有。逢年过节,儿子媳妇携孙子从城里开车回来,一家人团团圆圆,吃着放心的食物,晒着家乡的太阳,这样的日子,估计给个村长他们也不会换。</b></p> <p class="ql-block"><b>  到南垭小学旁,上来祖孙俩,估计是熟客,司机主动跟他们打招呼。长年在这条路上跑,哪些地方有哪些人经常坐车,都了如指掌。我是旁观者,听到孙女在分乡小学念二年级,住读,每个周日下午送去,周五中午接回来。</b></p><p class="ql-block"><b> “让她自己去,她不搞,偏要我送,真是恼火,我又不得闲,屋里的事真是多的没得法。”五十出头的奶奶连珠炮似的,一阵接一阵的抱怨。</b></p><p class="ql-block"><b> “这么小,不送,你放心啊?”棠垭上车的那个奶奶不经意地问。“不见了还好些,省得我烦心。”南垭上的奶奶一脸嫌弃。</b></p><p class="ql-block"><b> “在分乡街上租个房子陪读撒,很多人都是这么搞的。”棠垭奶奶也是好心。“专门去陪她?不行,我们自己还要吃饭哦。”一脸的无奈。</b></p><p class="ql-block"><b> 她们的话让我想到了一些问题。为了生存,找口饭吃,一些年轻的父母背井离乡到外地去找活儿干,丢下年幼的孩子让爷爷奶奶管。这样一来,问题就产生了,要么溺爱什么都依着孩子,看似宠爱实则害了他;要么严苛,管教方法简单粗暴,动辄打骂,貌似省事,其实已埋下了隐患。难怪一些乡村同行抱怨如今的教书饭难吃,像头悬利剑如履薄冰,战战兢兢之下,谁敢大胆去教?乡村教育的萎缩,责任在谁?</b></p><p class="ql-block"><b> 谁都有责任,又说不出谁有责任,这到底是怎么了?依我现有的认知水平和学识境界,我回答不出来。</b></p><p class="ql-block"><b> 南垭小学的校舍还在,空旷的院子里没有一个学生,只有一个保安在看守房屋,昔日的热闹已一去不复返。我在这里读完小学和初中,童年的情形还历历在目,如今却人去楼空,像一首无言的歌,那些灵动的鸟雀只怕也听不懂其中的蕴含。</b></p><p class="ql-block"><b> 在社会的转型时期,各种理念各种想法竞相碰撞,社会阶层急剧分化,为了过上更好的日子,大家你追我赶,也就是时下流行的“卷”,抬头一瞧,好像都已精疲力尽,又好像兴致勃勃。</b></p><p class="ql-block"><b> 巴士继续前行,到金竹时,一男子提了一篮子松菌,用一条蓝毛巾盖着,扫码支付八元让司机带到小溪塔去,那边有人接。棠垭奶奶问他是捡的还是买的,他说买的,三十元一斤。棠垭奶奶很有成就感,棠垭与金竹只隔这么远,一斤松菌竟相差了十元,还真是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情却有情。</b></p> <p class="ql-block"><b>  说话间就到了分乡镇,司机转弯,把几个小学生送到了镇政府后面的分乡小学。分乡我是熟悉的,几十年前我和二哥在分乡初中读书,星期日没地方去,我们就爬到学校后面的八里岗上看书,饿了心里慌,就摘点野果子往嘴里塞,那时就一个念头,考上高中或中专,改写一下人窘迫的人生,要不是家里穷,我们一定会考大学,依我们当时的成绩,别的不敢说,考个武大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可人生没有如果,转眼我们就已是花甲之年,蹉跎岁月,空留遗憾。贫穷会扼杀人的梦想,只希望历史的悲剧不要重演。</b></p><p class="ql-block"><b> 一过分乡,就没什么人上了,因为黄花到小溪塔有公汽,刷卡才一元六角,经济实惠,六十五岁以上的还免费,享受国家的惠民政策,有了这样的条件,谁还乘坐一上车就三元的巴士?</b></p> <p class="ql-block"><b>  到黄花时,还是绕行老街,司机要向老板交接。到一超市门口时,老板娘打开投币箱,取走钱袋子,换上空袋子,移动支付的早就到了老板的账上。</b></p><p class="ql-block"><b> 如今的黄花,因为有了公汽,加上宜黄路的修建,和小溪塔基本上连成一体了,城乡已没了多大差别。</b></p><p class="ql-block"><b> 也就一刻钟,巴士就到了夷陵客运站大门口。路口一侧停满了出租车,跑营运的摩托车,可谓无缝衔接。</b></p><p class="ql-block"><b> 早上出门,坐两趟巴士,回来已是昏沉沉的下午。别说,现在的交通,还是方便多了,以前要回一趟老家,巴士车上挤满了老老少少的人,连转个身都困难,以前进城回乡全靠巴士,如今交通工具是多元化了,除了巴士,私家车居多,还有“黑车”,只要出钱,代步已不是问题。</b></p><p class="ql-block"><b> 出门一天,除了满身尘埃与疲惫,也有收获,一辆巴士就是一个移动的小社会,即使不问,也能耳闻目睹,摄入眼帘的,是社会一角和人生百态。</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b></p><p class="ql-block"><b> (二0二五年十月一日)</b></p>